第13章 神经科的重逢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轻轻叩开记忆的闸门。林明站在医院走廊尽头,望着“神经科”的绿色标牌,左手无名指的玉戒指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要灼伤皮肤。他深吸一口气,调整西装领口,镜中的自己眼神坚定,却在看见许幼禾的瞬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她穿着白大褂,头发扎成低马尾,颈间挂着听诊器,正弯腰与一位老人交流。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极了 1998年那个替他包扎伤口的少女。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嘴角多了抹职业化的微笑,袖口露出的腕表闪着冷光,取代了当年的野莓手链。

“下一位,林明。”许幼禾的声音从诊室传来,清晰而沉稳。林明推门而入时,注意到她办公桌上摆着张全家福——她的丈夫搂着女儿,三人站在博雅小学的校门口,笑容灿烂。他的目光落在她丈夫的手腕上,那里戴着块黑色机械表,与二十年前那个皮夹克男生的银色手表截然不同。

“哪里不舒服?”许幼禾头也不抬,在病历本上写下日期。林明坐下时,故意将左臂搭在桌上,旧疤从袖口露出半截,像条冬眠初醒的蛇。“头两边经常隐痛,”他说,“尤其是雨天,疼得像有锤子在敲。”

许幼禾抬头,目光落在他的伤疤上,手指顿了顿。林明捕捉到她瞳孔微微收缩,知道她认出了自己。“这个疤……”她放下笔,“是爬树摔的吧?”语气里带着惊讶,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激动。

林明装作恍然大悟:“许医生记性真好。”他刻意强调“医生”二字,看着她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温和,像对待普通患者般戴上听诊器。“当时你压在我身上,”许幼禾的声音很轻,“我躲在树洞里,以为你会摔死。”

听诊器的金属圆盘贴上皮肤时,林明感受到一丝凉意。他盯着她的睫毛,数着每一次颤动:“那时我想,就算摔死,也要把野莓递给你。”这话半真半假,却让许幼禾的手微微一抖。

“现在很少有人记得这些小事了。”她摘下听诊器,开始量血压,“后来你去了职高,我听沈薇说,你创业了?”林明注意到她提到“沈薇”时,语气格外亲切,不像对普通朋友。他转动戒指,想起沈薇今早出门前戴的翡翠镯,那是他们十周年纪念时买的,与他的玉戒指出自同一块原石。

“做点小生意,”他轻描淡写,“比不上许医生救死扶伤。”许幼禾笑了,梨涡若隐若现:“别叫我许医生,还是叫我幼禾吧,像小时候那样。”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某种隐秘的开关,林明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柔软,仿佛回到了苔藓覆盖的古井边。

血压计的汞柱缓缓下降,许幼禾皱起眉头:“低压偏高,最近压力很大?”林明想起昨晚沈薇颈间的吻痕,想起阿芳房间里的监控画面,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幼禾,你呢?过得好吗?”

许幼禾愣住了,听诊器从脖子上滑落,砸在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她的手腕很细,皮肤下的血管轻轻跳动,像条受惊的小鱼。“林明,”她轻声说,“我们都二十年没见了,你突然来问这个……”

门突然被推开,护士探进头:“许医生,三号床患者需要换药。”许幼禾借机抽回手,整理白大褂:“你先去做头部 CT,下午拿结果给我看。”林明起身时,故意碰掉她的钢笔,弯腰捡起时,看见她抽屉里露出一角蓝色布料——那是沈薇的丝巾。

“许医生和沈薇很熟?”他装作随意地问。许幼禾接过钢笔,笔尖在病历本上划出一道斜线:“她是博雅小学的校董,常来给孩子们做讲座。怎么,你们认识?”林明笑了笑:“见过几次,没想到你们还有交集。”

CT室的等待区人来人往,林明坐在长椅上,摸出手机。老陈发来消息:“太太今早去了博雅小学,与许幼禾的女儿单独相处半小时。”他盯着屏幕,想起沈薇朋友圈的照片,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不该让许幼禾的女儿成为计划的一部分。

“林先生,轮到你了。”技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躺在扫描仪上,他望着旋转的机械臂,突然想起废品站的分拣机,同样冰冷,同样精准。当机器开始运转时,他闭上眼,看见许幼禾穿着白大褂向他走来,手里拿着那颗“老鸹眼”野莓,而沈薇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染血的布腰带。

下午三点,林明拿着 CT报告回到诊室。许幼禾正在打电话,语气焦急:“我现在走不开,你先带她去校医室……什么?已经送去医院了?好,我马上来!”她挂断电话,抓起包就往外走,却在看见林明时停下脚步:“对不起,我女儿在学校摔伤了,你明天再来吧。”

“我开车送你。”林明跟上她,“反正顺路。”许幼禾迟疑了一下,最终点点头。两人穿过走廊时,林明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比阿芳的清淡许多,更接近记忆中的味道。

博雅小学的医务室里,小女孩坐在椅子上,膝盖缠着绷带,正在抽噎。沈薇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冰袋,翡翠镯子在她手腕上晃来晃去。“妈妈!”小女孩看见许幼禾,立刻扑进她怀里。林明注意到沈薇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怎么回事?”许幼禾检查女儿的伤口。沈薇递过病历本:“从单杠上摔下来,校医说可能轻微骨裂。”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林明想起 1998年她替他顶罪时的语气。小女孩突然指着林明:“叔叔的戒指和我的一样!”

林明一愣,这才看见小女孩的手指上戴着枚银色戒指,刻着小小的“禾”字。许幼禾笑了:“是她爸爸送的,说要保护小禾苗。”林明的目光与沈薇交汇,发现她也在看那枚戒指,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

“我送你们去医院吧。”沈薇拿起自己的包,“我的车在停车场。”许幼禾刚要拒绝,林明抢先开口:“我开的是防弹车,更安全。”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看见许幼禾和沈薇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这车……”许幼禾摸着奥迪的真皮座椅,“真高级。”林明启动车辆时,从后视镜里看见沈薇正在给某人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跳动。他打开空调,茉莉香水味突然浓郁起来,这才想起阿芳曾坐过副驾驶,慌忙调成外循环。

医院里,许幼禾带着女儿去拍片,沈薇留在走廊里。林明看着她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神情疲惫。他突然想起创业初期,她也是这样靠在废品站的墙上打盹,头发里沾着碎纸屑。

“累吗?”他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沈薇睁开眼,目光落在他的戒指上:“你好像很喜欢玉制品。”林明一愣,想起她送的玉戒指,想起她的翡翠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幼禾的女儿很可爱。”沈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林明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却假装不懂:“是啊,转眼都这么大了。”沈薇突然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锐利:“林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走廊的广播突然响起,盖住了林明的回答。他看着沈薇的脸,想起二十年来她从未问过他任何秘密,总是无条件支持他。而现在,她的眼神里有质疑,有失望,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怜悯。

许幼禾回来时,气氛已经恢复正常。“医生说只是软组织挫伤,”她松了口气,“谢谢你们送我们过来。”沈薇微笑着摇头:“举手之劳,何况……”她看了眼林明,“我们是老朋友了。”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林明坐在车里,望着许幼禾母女远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空虚。手机震动,老陈发来阿芳的监控画面:她正在火车站吃泡面,手表在灯光下闪着红光。

“老板,”老陈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太太今天去博雅小学,调阅了许幼禾女儿的入学档案。”林明捏紧方向盘,指节发白。他知道沈薇一旦开始调查,就绝不会半途而废,而他精心编织的网,正在慢慢露出破绽。

“继续盯着,”他沉声说,“有任何动静立刻汇报。”挂断电话,他摸出铁皮盒,看着里面的乳牙和弹珠,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博物馆里的标本,美丽却毫无生气。车窗外,许幼禾正在给女儿系围巾,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棵相依的树。

林明发动汽车,防弹轮胎碾过路面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想起许幼禾在诊室说的话:“CT显示你的大脑很健康,疼痛可能是心理因素。”此刻,他终于明白她说的没错——那些挥之不去的疼痛,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底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