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采女入宫

第一幕:秋水畔,莲心苦

建元四年,汉宫的琉璃瓦上凝着薄霜,长安城外的秋水却仍泛着暖色。十六岁的秦罗敷赤足踩在淤泥中,纤白脚踝没入墨绿莲叶间,腕间银钏随采莲动作叮当作响。

“罗敷姐,你瞧这莲蓬籽儿多饱满!”邻家女阿菀从水中探出头,发髻间别着半开的莲花。罗敷伸手接过,指尖突然刺痛——原是莲心虫蛀了孔洞,暗红汁液染上指腹,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岸上忽传来急促脚步声。秦父拄着竹杖喘息,蓑衣下露出半截长沙国官府的朱红告示。“罗敷啊,快随爹回家……”老人声音发颤,罗敷从未见过父亲眼底如此深的恐惧。

归家途中,暮色压着稻田沉沉下坠。秦父终于开口:“长沙王要采女,凡十三至二十岁良家女皆在册中。明日官差便来拿人……”他忽然踉跄跪地,从怀中掏出祖传银钗塞入女儿掌心,“巫医家的放牛郎虽粗鄙,总好过进宫为婢……”

罗敷握着冰凉的银钗,望向天边最后一线残阳。晚风掠过稻浪,沙沙声里裹着无数少女的抽泣。

第二幕:红烛泪,假成双

三更鼓响时,巫医家的牛车停在茅屋前。放牛郎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袍,手足无措地杵在月光里。秦父用三斗米换来的媒婆将罗敷推进牛车,粗声催促:“吉时误不得!”

车辙碾过碎石,罗敷攥着半片莲叶——那是她偷偷从秋水畔摘来,权当临别信物。放牛郎突然开口,声如闷雷:“我认得你,每年莲花开时,你都在水边唱歌。”罗敷一惊,牛车恰过树影,月光掠过他黧黑的面庞,竟见眼底闪着柔光。

巫医家檐下悬着驱邪的铜铃,红烛将新人影子投在土墙上。放牛郎刚要揭盖头,院外陡然炸开犬吠。官兵的火把如毒蛇吐信,铁甲碰撞声刺破夜色。

“秦家女何在?”校尉刀尖挑起盖头,罗敷脸上的胭脂被火光映得猩红。放牛郎扑上前阻拦,被一枪杆扫中膝盖,跪地时仍死死攥住官兵袍角。罗敷在混乱中将银钗插入他掌心,低喝:“活下去!”

第三幕:囚车寒,骨肉离

五更天的长安街空无一人。五十辆青铜囚车辘辘东行,每辆车中蜷缩着十名少女,铁链缠绕的莲蓬头在风中摇晃。罗敷的囚车紧随长沙王仪仗,朱轮画戟上垂着金丝流苏,恰似她成亲时该用的喜绸。

“阿姐,我冷……”邻车的少女蜷成虾米,罗敷解下外衫抛过去,却见她腕间赫然一道淤青——正是白日里别着莲花的阿菀。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囚车突然颠簸,阿菀的额头重重磕在铁栏上。

行至灞桥,晨雾中浮起星点白幡。送葬的队伍与采女车队擦肩而过,哀乐与铁链声交织成诡异的旋律。罗敷忽然挣开乱发,将半片莲叶按在唇上,吹出儿时母亲教的曲调。清越声响起的刹那,所有少女都愣住了——那是她们在秋水畔、在绣楼中、在母亲怀里听过千百遍的歌谣。

“放肆!”领队的裨将挥鞭抽来,莲叶碎成数片。罗敷的嘴角渗出血丝,却见阿菀在囚车中无声翕动嘴唇。她读懂了唇语:“活下去。”

第四幕:未央宫,朱门深

七日后,未央宫西门。罗敷望着眼前九丈高的朱红宫门,门钉在暮色中泛着青黑光泽,像极了官兵的铁甲。采女们被驱赶着踏过火盆,老宫女的呵斥如冰锥刺耳:“除去鞋袜!莫将民间的秽气带进宫闱!”

罗敷的绣鞋被粗暴扯下,银钗当啷落地。她正要俯身,却见一只缀满珍珠的锦履踩住钗身——杨贵妃的贴身侍女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这钗子倒别致。”侍女拈起银钗,突然轻笑,“只是宫中规矩,采女不得私藏利器。”话音未落,银钗已被折成两段。罗敷盯着断钗,想起父亲粗糙的掌纹和放牛郎掌心的血痕,喉间涌上腥甜。

当夜,五十名少女被锁入掖庭狱。石壁上渗着前朝宫女的血渍,罗敷蜷在角落,听见铁链另一头传来细碎呜咽。阿菀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他们给我灌了哑药……”

月光从气窗斜切而入,照亮满室青丝。明日,这些头发将被剪下,制成贵妃假髻上的流苏。

第五幕:莲心劫,命如絮

三日后,采女们被押至掖庭令面前。老太监捏着名册,指甲染着丹蔻,恍如剧毒的鹤顶红。

“秦罗敷。”他抬起罗敷的下巴,忽然轻笑,“倒生得标致,只是……”指尖突然戳向她眉心,“这双眼睛太亮,需得磨一磨。”

罗敷被拖向刑房时,忽闻宫墙外传来放牛郎的歌声。那日他追着囚车跑了二十里,被官兵射中左肩,此刻竟在宫墙下唱着采莲歌。老太监变了脸色,厉喝:“割了她的舌头!”

刀锋压在舌尖的刹那,远处忽然响起丧钟。景帝驾崩的消息如惊雷炸响,老太监手一抖,匕首当啷落地。罗敷趁机咬破舌尖,满口腥甜中,她将血沫吐在老太监绣着金线的袍角。

这一夜,新帝的白色丧幡与采女们的青丝在风中纠缠,宛如无数条断命的魂幡。罗敷握着半截银钗,在石壁上刻下第一道划痕——她要活下去,要看着这吃人的宫阙,如何将红颜熬成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