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猪圈屋

尽管张政荣将修建新房提上议事日程,每天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可他实在有些困难。

在哪里修建新房?这是最关键的。张政荣和王贵华都很重视,因为这关系到子子孙孙能否旺家发人,请了几波地理先生查看都无果而终。有的依山靠水,靠山是有,但朝向不好,阴气太重,不利于住家;有的朝向好,但没有靠山,背后还有一条宽阔大路,寓意着被人欺,也不好。半年时间过去了,新房选址仍然没有定下来。

这天晚上,张政荣和王贵华躺在床上,又在讨论修建新房的事。

“要不这样,就在这地方修建新房,把这老房拆了重新修建。嫁给你二十几年了,还住在这种竹夹子房里。有的都换成土墙房屋了,住在里面宽敞又结实,安全的很。”王贵华提出自己的建议。

“嗯,是个办法。”张政荣也仿佛灵光一现开窍了,“这样既可以解决兴明的婚房问题,也可以把我们住的房子翻新,看起来漂漂亮亮的。还有兴华也要娶媳妇了,也该给他做准备。”

“要在原址修建新房的话,要把朝向改成朝。可现有地基不够啊,只有往东边延展,可是东边是妈妈的猪圈屋,她还在那里养猪,茅厕里堆积着猪粪,这可是她种庄稼用的农家肥。”想到这些,张政荣有些犹豫了。

“那个猪圈屋,本来就该分给我们。你想嘛,你和张政权分家的时候,还不是要从堂屋中间划断,这个猪圈屋刚好在我们这边,我们也只是现在要修建新房才要求把那个猪圈屋提前分给我们。其他我们又不多占一分,不算过分撒。再说你妈那个老房子边上还有一块空地,她可以在那里修建猪圈屋,照样可以养猪。你答应兴明把马碧容娶进屋,没有新房像什么话嘛,要遭笑死人。别人会说你没有本事。”王贵华觊觎那个猪圈屋,找了很多理由说服张政荣。

“妈还是有困难,你看老汉基本就像个小孩,张政权跟新华一样大,都还不能挣钱,张素贞又要嫁人了,哪里有钱修猪圈屋。你强行将那猪圈屋占了,她哪里来肥料种庄稼呢。”张政荣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你总为别人着想,他为你着想没?你顾及你的兄弟,可你想过你这三个儿子没,都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还考虑那么多。再说张政权结婚还有几年,以后的事谁说的准,说不准他自己都出去修建新房了。我不知道你这个脑袋在想什么,你也不想想你以后靠谁养老,难道你让张政权给你养老?他是你后人?”王贵华有些生气了。

张政荣也不理她,躺在一边睡了过去。

一连几天,王贵华总在张政荣面前吹枕边风,说哪家又修建了新房,哪家把儿媳妇风风光光娶进门,周围的人都羡慕的很;哪家早已和父母分家单过,把地基这些划的清清楚楚,一家人和和美美。再看看她,嫁过来二十多年了,还住在这破房里,连厨房都是她亲自修的,现在儿女都长大了,一家六口还挤在这两间小房里,连睡觉都很拥挤。唉!她真是苦命的人啊,这日子过的真叫憋屈。

王贵华的枕边风让张政荣失去了主见,忍不住她再三催促,最后横下决心:“我去跟妈商量一下,让她把那猪圈屋给我,我好把房子修起来。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我想她也能理解。”

王贵华见张政荣终于开窍,脸上露出笑容,忍不住抱着他亲了起来。

几天过后,张政荣感觉酝酿的差不多了,便找到王淑兰,开门见山聊了起来。

几句话说出后,王淑兰明白张政荣的意思,体谅他的难处,可她也没有办法:“不是我不给你,我也不偏心。只是我现在把猪圈屋给你了,我种庄稼怎么办,一家人上厕所怎么办。还有你弟张政权马上面临着成家,至少要让女方家里看这个家像个家嘛。等你弟把婚结了,你两兄弟想怎么分都行,我不发表意见,更不偏向哪个。”

“你把这猪圈屋分给我,你还可以在对面那个角落里修一个嘛,我看了那个地形,修建一个猪圈屋绰绰有余。你早点把那块地占着,免得对面那家人来抢。”

“重新修猪圈屋,你以为我不想啊,我还想把这房子推倒了重新修建呢。可是钱呢,我到哪里去找钱呢,我有钱还用你说。”

第一次谈判,母子俩不欢而散。

王贵华见状又心生一计,使出女人的杀手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自从跟了你,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还一直被婆婆压制着。你巴心巴肠对她好,她却心里只有幺儿张政权,什么都要留给他,对我见死不救。我怎么命这么哭啊!呜呜……你张政荣是不是她亲生的嘛,她竟这样对你,真的是要逼死人哦。呜呜……好在我争口气为人,省吃俭用,勤俭持家,辛辛苦苦将孩子们拉扯大。眼看他们到了结婚的时候,想给孩子修建新房她婆婆都不支持,这分明就是让我断子绝孙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看我吃的啥,穿的啥,这都算了,可还要我受这些窝囊气,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王贵华就这样下贱吗,非得在她面前忍气吞声?还好嫁过来的时候强行要求你张家用轿子抬过来哦,要不然看我这么懦弱,不晓得还会把我打整成哪样。唉,还有啥想头嘛,干脆你把我退了(离婚),我出去当尼姑,眼不见心不烦,从此了却凡尘往事。”

王贵华并不是自顾自的哭着,还不时偷偷瞄了瞄张政荣,看着他心中的无名烈火被点燃,一点点燃烧起来,脸色铁青,她知道这个男人被激怒了,于是她又把泪水当汽油浇了上去,哭的真叫伤心欲绝,活脱脱秦香莲状告无门的悲壮。张镐哲说,好男人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绝不会像阵风东飘西荡在温柔里流浪。张政荣是一个当过兵的男人,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王贵华跟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从黄花大闺女变成中年妇女,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他,他又怎会让她受委屈。于是张政荣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她说:“你别哭了,这些年辛苦你了,我对不住你。为了你,为了孩子,为了我们的家,我一定要把那猪圈屋要过来,一定要让你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否则我张政荣就不是男人。”

“算了,我也不奢望过上什么荣华富贵的日子,你也别去找你妈闹。她是老的,我们惹不起,要是传出去会遭人唾骂的。我命苦,过苦日子过惯了,只是几个儿子太可怜了……”

王贵华不失时机的以退为进,又给张政荣添了一把火,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忘记了王贵华的告诫,一把推开她,掌着油灯来到王淑兰房门前:“妈,你必须把那个猪圈屋给我,我要在那里修建新房。”

“你说给就给啊,你是老的还是我是老的,这个家还有我在的嘛,硬是没得王法了吗,没得王法还有家法。老娘风风雨雨走过几十年,哪家哪屋没见过啊,哪个像你,说出口就要到手,哪有那种事呢。”面对儿子的气势汹汹,王淑兰也毫不畏惧,摆出家长威风,教训起张政荣来。

张政荣正在气头上,虽然他也习惯家长制作风,可此时此刻他哪里能容忍呢,于是那一腔怒火终于爆发,和王淑兰吵起来。

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争吵着,声音越来越大,火药味儿越来越浓,吵的张政荣急不可耐,只见他掌着油灯,阔步迈向猪圈,用手去搬围栏石块,嘴里还嚷嚷道:“既然你不给我,我就让你也得不到,我把这猪圈打烂,看你怎么办。”

猪圈里两头猪仔,看见张政荣气势汹汹走来,吓得嗷嗷叫起来,在猪圈胡乱奔跑着。

王淑兰起身去阻拦,无奈她已年过五旬,非但没能阻止儿子的鲁莽行为,还被他打了几下,只得呼天抢地喊起来:“来人啦,张政荣打死人啦,张政荣这个不孝子要打死他老娘啦!……”

张保龄躺在床上也帮不上忙,只得大声呼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张政荣打死人了!张政荣这个挨千刀的要打死亲娘哦,快来人啊!……”

他的喊声犹如惊雷划破田家湾寂静的夜空,惊动四方邻居。他们都摸黑赶到王淑兰家一看究竟。张保龄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保护王淑兰,避免她遭儿子暴打。

袁野军被大人之间的争吵吓的哇哇大哭,在他幼小心灵里,知道外婆对他好,谁欺负她他肯定要帮忙。于是他本能的操起旁边的扁担朝大舅扔过去,人小力气小,没能伤着大舅,反被他一脚踢在肚子上,袁野军吓的说不出话来。

很快,王淑兰家便聚拢了很多人,她见众人在场,知道有人评理,便伤伤心心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养了这么一个畜生,非得逼我把猪圈给他。这简直就是逼上梁山啊,我是造了哪门子孽哦。”

“你造孽,你没有看见我才造孽,养了几个儿,居然还在这老房子里挤一块,还说我逼你这个老的,你会当老的嘛。”

……

渐渐的,人们也听出矛盾所在。

有人教训起张政荣:“张政荣,你太不像话了,为了一个猪圈屋,居然动手打亲娘。你还是人啊,你看田家湾谁像你。人家说长兄如父,你妈老汉没有能力,勉强维持生活,你妹妹也没有嫁人,你弟弟还没成家,你不照顾一下他们却只考虑到自己,有你这样当大哥的嘛。你要是在我家,你敢这样试试看,我不打断你腿!”

“是啊,王大娘人家也是很开明的一个人,平时对人对事都很公道。她还指望着你养老,又怎么可能偏向张政权。人嘛,要会想撒,你非得争这一块猪圈屋,你争过去又发的了财吗?反倒还把一家人得罪了,亲情也没了,邻居们都会有看法的。算了,张政荣,你是老大,先让一步,就当尽孝道!”

“修建新房的地方多着呢,现在田土分到户,你看好地方了,那块地不是你的,可以找他商量互换。这样你就可以在自己的田土上修建新房了,何必盯着这点老房子,你看一家人搞的跟仇人似的。说起王大娘她还是个菩萨,平常都是给人问菩萨看病,心地善良的很,你这么整起,传出去好让人笑话哦。”

“张政荣,这样,你如果要修建新房,万一看上我哪一块田土,跟我说一声,我两个互换就是。修建新房本来就是一件大事,人与人之间都要打商量,只要你跟我提要求,我都不会犹豫一下。你就别为难你娘了,你看她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让她过几天清静日子嘛。”

……

人们都劝张政荣,指责他的不是。他也只好灰溜溜回到家里,王贵华吓的不敢言语。

夜已深,众人陆陆续续离去,留下王淑兰一个人呆坐在那里,她依旧在小声哭泣着,哭的很伤心,哭的很无助。她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释放情绪,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王淑兰这个家也是难啊。

袁野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从此,大舅如魔鬼般在他心中存在。大人之间的恩怨也传导到他身上,给他童年生活蒙上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