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在楼下的一间房间之中,我终于见到了陈远。
国字脸,方框眼镜,一身普通的白衬衫,干净利落,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落魄,唯有不经意间才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疲惫。
他的年纪比我想象的要大上许多,头发已经斑白了,似乎很大年纪以后才有的诺思。
我们三人进来,他看到诺思跟在那个小子身后,眼神里明显透出一丝愤怒,可看到我挽着诺思的胳膊,却又露出一丝疑惑来。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问,笑着站起身来迎了上来。
他对面那个高背沙发上也站起了一个人,等看清这个人的样貌,我不禁愣住了。
“表哥?好久不见了。”我苦笑着走了过去。
这个人是钱易,商字门里那个猥琐胖子。
陈远见我这么称呼钱易,脚步不禁一顿,笑道:“原来是钱先生的旧识,难怪难怪。”
钱易摆摆手,指了指挽着诺思胳膊的我说道:“这声钱先生我可当不起了,看他和你女儿的关系,你也不算外人了,喊我一声表弟就好。”
陈远脸上明显露出一丝大喜的神色道:“好,那我就托大喊你一声表弟了。”
钱易这才转过头对我说:“这几年下边那些人找你可都找翻了天了,你还打算这么逍遥下去么?”
“不逍遥咋办呢,他们做的事情我又看不过眼。”我淡淡道,“不过你怎么跑这来了?”
“本来陈远的事情我是没打算插手的,跟我也没关系,我来处是理一些别的事情。”钱易说道,“可是我在楼下却意外看到你。
唉,要是我今天装作没看到,以后哪天这事被人翻腾出来,说不得被上面下面一起埋怨。”
“有钱先生您出手,这些事情自然都不算什么了。”陈远赶紧说道。
钱易摇摇头道:“你们自己家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
说着他就迈步要走,走出房门前扭头看着我道:“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嗯,你好自为之吧。”
钱易的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关门离开了。
我心中一热,他不把我的行踪说出去,可以给我省去很多麻烦。
望着钱易离开的背影,我低低叹道:“谢了,表哥。”
直到钱易关门离去,诺思才瞪大了眼睛问我:“这是你家亲戚?那为啥我爸得管他叫表弟呢?
而且好奇怪呢,我怎么感觉他像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呢?”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他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爱开玩笑,比他年纪大的就叫他表弟,年纪小的就叫他表哥。
你以后见了他,喊一声表哥就行了。”
诺思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觉得怎么样。
可是我身边的那个二世祖,却明显对我更加恭敬了。
陈远笑眯眯的对我说:“你就是小何吧,我听诺思说起过你。”
我有些尴尬道:“陈叔叔好,其实我也姓陈,我叫陈木易,之前因为一些事情用了化名,请您别见怪。”
话音刚落,我只觉得手臂靠近腋窝的肉被狠狠的拧了一把,猝不及防之下,我差点痛呼出来,咬紧了牙关才没有露出马脚。
扭头看去,只见诺思笑的恶狠狠的,满眼都是怒气。
我心里一沉,坏了,忘了这事了。
当时我说不在意孩子姓什么不在意钱,然后诺思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投怀送抱。
现在突然说我也姓陈,好像穿帮了呢……
我的背后泛起一丝凉意。
这小妮子平时温柔的很,但是发起飙来……
我不禁开始祈祷了。
诺思放开了我的手,上演了一处父慈女孝的戏码,顺便说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陈远自然明白我在其中的作用,也没有深问什么。
我则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毕竟和人家的女儿厮混了三天,突然就见了人家的亲爹,就算见过再多大场面也不免有些底气不足。
最后,老头子换了件衣服跑去酒会应酬了,让我们自便。
嗯,自便。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呗。
我心花怒放,和诺思一起回到我的小平房里。
然后……
然后我就开启了坦白从宽模式。
我几乎把小时候尿炕都交代了,可诺思却一点都不满意,让我不要避重就轻,主动交代重点问题。
我自然心领神会,好好思索了一下,才从沈雪和沈重山的悲情故事讲起。
诺思果不其然被他们悲壮的爱情感动的一塌糊涂,然后我才说起金鼎的事情,又把自己包装成了沈重山的接班人,完成他们未竟的高尚事业。
至于精五门,悟道者,还有归灭这些事情我都没有提起。
最后一直讲到了快要天亮,才提到我的那个名号。
“不灭血瞳?”诺思仰着头挑了挑眉头,“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人呢。”
“他们也叫我云哥。”我赶紧道。
“哦?”诺思若有所思的哼了一声,头发如同瀑布一般垂在睡衣上。
我的眼睛有些发直,干咽了一口口水。
“好看么?”诺思轻轻挽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露出那一段洁白的天鹅一样的脖颈来。
我赶紧点点头。
“想看么?”她挑逗的看着我。
我双眼放光的,一脸坏笑。
然后,就被诺思一脚踹在胸口,从床上翻了下去。
“滚去睡地上!”
“臣遵旨!”
我看着双眉倒竖的诺思,欲哭无泪的在地上垫了两层褥子。
看来她这火气,一时半会是下不去了。
十五.
转天早晨,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破天荒的进了厨房。
我还没睡醒,躺在地上抱着被子翻滚着。
只听到厨房里一阵阵大声呼和传来。
“撒香叶!”
我不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香叶?莫非是弄牛排呢?
我的馋虫被勾起来了,难道这小丫头是厨艺高手?
只不过家里好像没有牛肉啊。
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又听见她喊道。
“勾芡!”
我更惊讶了。
勾芡?
牛排不是得用调味汁么?
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加快了起床的步伐,连滚带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还没走到厨房门口。
她又开始吼了。
“大火收汁!”
我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却见厨房里的火苗蹭的就蹿起来了,我一个箭步上前赶紧关了火。
诺思尖叫着端着手中的小锅擦着汗。
我一看锅中的东西眼前不禁一黑。
“这是,泡面?”
“对啊!诺思牌秘制泡面!”
大小姐一脸正义,夹起一点面条给我尝,满眼的期待。
我看着那黑乎乎的面条差点当场就崩溃了,几乎是抱着就义的心思,大义凛然的吃下了这放了香叶又勾了芡还大火收汁的泡面。
“好吃么?”
“好……好吃!”我咬牙道。
忍痛吃了两口,我绞尽脑汁想尽了理由才说服她倒掉了她的发明,又重新煮了一盆,中午才算没有挨饿。
下午的时候,我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大小姐要学做满汉全席的念头,终于在晚上的时候,搞出了一盘还算可以吃的土豆丝。
然后就在我以为可以摆脱睡在地上的惨剧的时候,大小姐又乐呵呵的一把将我推倒了。
当然,我又被推到了地上。
一夜无话。
第二天,诺思大小姐又早早的起床,满怀爱意给我弄早饭。
我看着一脸幸福忙碌不停的陈诺思,知道这丫头是故意整我。
白天百般温柔,晚上却一根手指头都不让我碰。
唉,好吧,做饭就做饭吧。
我苦笑着从地铺上爬起来,卷起袖子去厨房帮忙。
诺思的学习能力很强,厨艺进步神速。
经过一天的培训,到了晚上,我们终于有一桌像样的食物了。
酒足饭饱之后,我弱弱的说:“那个,自从咱们第一次睡在这里,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呢。”
“嗯,是啊。”诺思咽下了最后一口米饭。
“那个,圣经上说,第六日,上帝创造了人类。”我小心说着,偷偷观察着诺思的脸色,“你看,上帝都造人了。”
“哦?”诺思眼角一挑。
“其实我也不信教。”我赶紧说道。
“善。”诺思笑了。
然后我又苦逼的躺在了地上欲哭无泪。
就在我心中默念佛祖的时候,诺思却钻进了我的被子里,一把抱住了我。
她的香软贴在了我的背上,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心中大喜,赶忙转过身来,却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些忧虑。
我有些糊涂,没有着急问什么,轻轻的将她抱在怀里。
“你知道吗,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种亲近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像是我和我爸爸那种血管里流出来的亲近一样。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很安心。”
诺思轻轻的开口了,我没有插话,静静的听她说下去。
“后来,我偷偷的去查过以后才知道你是个保安。
我想见你,也想和你说话,于是就想借着报恩的机会请你吃饭。
我本想开车带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可是到了你工作的地方,我却鬼使神差的没让你看到我的车。
因为我怕你看到我的车以后,会觉得我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然后对我敬而远之。
于是我就丢下车没有开,结果一时疏忽之下连钱包都落在了车上,最后还得靠你结账。”
诺思说到这,我们都笑了。
“再后来,我家里出了事情,方方面面的人逼了上来,我父亲被逼的没有办法才想出了那条计策。
他想让你知难而退,这样我就能委身给别人,换取我家的平安。
可是你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愤然离开,平静的把一切都接受了。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感动,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跑出来去了你家。
我心想,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可你对我这么好,也就足够了。
我想把自己交给你,哪怕只有一次,我也不会遗憾了。
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折腾了三天的幸福教育。”我说道。
我们又笑了。
笑了一会,诺思停下了笑容继续说道。
“再后来,他们逼得更紧了,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知道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你的存在,他们一定会用很残忍的手段对付你。
我不敢想象那会怎么样,所以我决定要去独自面对这一切。
可是你拦下了我,和我讲了你和你兄弟之前的事情。
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死也挺好的。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我收起了笑容,抱着她的手臂缩的更紧了。
“但是后来你的表现却远远超过了我的预计,好像对我和我爸爸来说天大的麻烦,在你看来都不是麻烦。
我开始害怕了。”
诺思的身子在我怀中钻了钻。
“我怕了。
我原以为以我的条件,就算是我主动一点,哪怕是我主动的跳上你的床,你以后也不会嫌弃我的。
可是我错了。
以你的身份地位,身边一定会有很多不比我差的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而我却这么没羞没臊的主动跳上了你的床。
你现在不说什么,但以后想起来,肯定会嫌弃我的。”
诺思的身体在我的怀中轻轻的颤抖着。
“所以你这几天才这么努力的学做饭?”我问道。
诺思点了点头,我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说这丫头怎么突然想起学做饭,原来是怕配不上我所以才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我只看到诺思故意整我,不让我碰她,却没想到这个丫头心里原来是这样的打算。
如此一来,我更不能碰她了。
我突然好心疼,就这么抱着诺思,看着她一点点的睡去,我也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