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氐人的尸体,那至少说明氐人的伤亡不轻。至于冀县么.....
冀县的生死郭淮并不关心,清水氐的战斗力他可太清楚了。他唯一关心的是曹皑可别出什么意外。
“还愣着做什么?”郭淮大声呵斥道,“加速进军!速速离开蚰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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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狭窄的山谷里走出,眼前的景象让郭淮彻底惊呆了。
从冀县城东一直到蚰蜒谷口,沿着渭河南岸一排都是蹲在地下的氐人士卒。而看管他们的,竟然是冀县郡兵。
至于曹皑.....
八支沾满血污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军旗下分列八支方阵。
两百多名还能动弹的征蜀军士兵按照各自的编制列成方阵,正静静地等待魏军的到来。
眼看出谷的是魏军旗号,对面跑来一匹快马,马上的骑士正是曹皑。
“末将曹皑,见过明君!”曹皑翻身下马,行了一个军礼。
“卿....”郭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他犹犹豫豫的问道,“氐人....”
“禀将军!叛酋杨千亿、蜀寇姜德,勾连逆首杨十万,谋害清水氐渠帅杨百万,并率兵攻打冀县,已被末将所斩!”
曹皑一字一句,声音在战场上回荡着。
雍州军闻之无不变色。
渭河南岸光是氐人俘虏足有大几千人,难道曹皑竟然干掉了数千氐军?
曹皑说完一招手,身后的士兵将杨千亿、杨十万、姜德三人的首级一齐奉上。
首级在此,战绩再无异议。
郭淮倒吸了一口凉气。
“嘿嘿,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事到如今,郭淮也只能苦笑几声,默认了事实,“曹(真)子丹有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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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杜府。
从冀县赶回长安的杜预刚从征西将军府出来,就回了一趟家。
“婶娘!”
杜预深深行了一礼。
严氏眉头又皱了起来。
说好在征蜀军中好好干,怎么这小子总是想着开溜?
但既然回来了,而且也是他杜预的家,自己只是借住,倒也不好拒绝。
“进来吧!”严氏无奈,摇了摇头,还是让杜预进了房间。
“手怎么了?”
严氏注意到杜预行动时左右两臂并不协调,很奇怪的样子。
“婶娘明鉴...”杜预苦笑一声,给严氏展示了伤口,并把冀县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严氏。
“曹昭幼胆子倒是大,”严氏呵呵一笑,举起茶壶,替杜预续了杯茶,“不过五百人就敢出城打万人。”
“婶娘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一看严氏和自己的想法相同,杜预立刻激动地表示,自己也曾劝曹皑固守待援。氐军来的匆忙,并无攻城器械,只要挨过几天,等郭淮来救,他们自然就转危为安了。
“可他还是出战了,不是吗?”严氏又是一笑,“他要的就是出战!”
杜预有点听不懂了。
从小他就被人称呼聪明,春秋五常中其他的仁、义、礼、信,他都不敢称,唯独智,他一向没服过谁。
“坐守冀县,固然能保得一时安稳,但氐军有蜀人为援,一旦攻城不利,全军退去,你们可能阻拦?”严氏问道。
杜预摇摇头。
“既然不能,那何必....啊!”杜预还想争辩,但突然想到了,他一拍大腿,惊呼一声。
“看来总算明白了。”严氏又是微微一笑,“曹昭幼他要的不是无责,而是立功啊!”
“卿随军也有月余,难道没看出来这位大将军的弟弟是何等样人吗?”严氏反问道。
杜预托腮沉思,他有点悟到婶娘看人的方法了。
“此君身为大将军之弟,却是孤身来雍州,身边并无一兵一卒,服饰也不过是行伍戎服。可妾身却听闻大将军在洛阳骄奢无度,僭越横行。这难道不冲突吗?”
严氏的启发让杜预的思路更加清晰了。
“可见,曹昭幼渴望立功!”严氏直接点出了曹皑心中最渴望的事,“他不是冒险,而是任何一个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汝父在朝,同时见罪于大将军和太傅。”严氏逐渐开始严肃起来,“纵然雍州大中正能给卿一个上品,但二公在一日,卿的仕途就不可能超过两千石了。”
严氏的潜台词已经很清楚了,要想抬高你京兆杜氏的门第,靠你老爹是靠不住了,走正常的九品中正道路,上限也就是那些。还想更进一步,就只能靠立功。
“婶娘教训的是!”杜预勉为其难,朝严氏行礼谢道。
严氏看得出来,杜预的谢非常勉强,他的心里一定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被严氏一问,杜预索性也都把自己的心结和盘托出。
“那天激战,明明约好了一放信号,城中便要出兵援助,可那杨岳就是按兵不动!”说起杨岳,杜预更是一肚子的火,“一直到侄儿放了第三只鸣箭,他才出兵!”
“冀县守军都是什么人?”严氏问道。
杜预一愣,本能的答道:“一百多郡兵,其余上千人大多是城中百姓。”
“这些百姓都是什么人?”
“自然是冀县人。”
“他们与氐军交战,孰强孰弱?”
“自然是氐军...”
杜预的声音开始弱了。
“那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严氏反问道。
“当然是!”杜预说了一半,他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他是杨岳,他多半也会先观望一番的。
“在卿看来,不出城援救,未必是德。于杨岳看来,多生一民,未必是祸。”严氏站在家族的角度教导杜预,“德与不德,往往取决于在谁。”
杜预有些明白了。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儒家经典,开口闭口都是大道理。
作为家族的希望,他从没有经历过底层人民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生活。书中圣人的话都是对的,可圣人的话却不能抵挡刀枪,更不能当粮食吃。
活下来,带着更多的人活下来,或许才是那些豪族们最大的德。
“人生一世,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严氏接着劝道,“如果元凯以为德已不存,难道就不能代圣人立德吗?”
严氏知道杜预最喜欢读左传。她说的,也是左传中的典故。
她知道,杜预读书那么多年,又向来自负才智过人。与其反复纠结,不如自己立德。
杜预脑中如闪电劈过。
他摇了摇头,起身对严氏郑重地行了一礼,
“德,岂以预之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则庶几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