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妃心善，见不得这些

椒兰殿。

“母妃。”陈礼行礼。

“礼儿回来了？”

上首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面含笑意，像是一朵冰花开在了夏日，没有任何其余的雕饰，普普通通的素色长裙，冠上也只有一支玉簪，更显温和，冲陈礼招着手：

“来，让母妃看看，礼儿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陈礼凑了过去，由着妇人纤细发白的手摸在自己头上。

一旁的紫衣宫女咯咯笑着揶揄：

“娘娘，殿下还未出阁呢，一直都在这椒兰殿，您日夜看着的，哪能一夜间就长高了？”

——大虞皇子，凡八岁，开始习武后，便是到了出阁的年纪，也即离开皇宫，有了自己的府邸。

可是天盛帝迟迟未提及此事，陈礼便一直在椒兰殿里住着。

而这位宫女，则是兰妃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了，包括和陈礼的关系，说是姐弟也不为过。

“莫柠，你也打趣本宫！”兰妃轻轻拍了一下一旁的宫女，似乎在这椒兰殿，没有什么主仆规矩之分。

椒兰殿一直便是这样，少有人来，也少有人管，一直都是这样温馨的场面。

不过在外人眼里，却是荒凉落魄。

兰妃咳嗽了两声，道：“礼儿既回来了，那便用膳吧，你父皇着人送来了一份龙骨鱼汤，这可是大补之物，礼儿既然要开始习武了，那可要好好补一补。”

她与陈礼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禁足的事。

而陈礼心中却是不禁腹诽，老父亲数年间不说驻足，哪怕投目于这椒兰殿都是少有的事，结果今天前脚刚给的禁足，后又送来了这龙骨鱼，是打一个巴掌再送一个甜枣吗？

——龙骨鱼，身形巨大，以脊骨酷似龙骨得称，成年的龙骨鱼，力比武者，也的确是滋补之物，但饲养条件也极为苛刻，非大富人家不能养，一两肉便要以黄金来算。

还真是帝王心术啊，玩的就是一手权衡，还叫你谢他的恩。

“母妃……”陈礼小脸上浮出一抹担忧，看着自家母亲苍白的脸色。

兰妃似乎是知道他的意思，手在陈礼的小后脑勺上揉了揉，笑容柔和：

“礼儿且去吧，太医说过了，我的身子虚，虚不受补——这龙骨鱼是大补，礼儿这些年受苦了，是母妃识人不明，不想那苏盛却……”

陈礼的身子不高，但兰妃此时是坐着的，他伸伸手倒也能够到眼角，于是肉乎乎的小手替她擦了擦滑落的泪珠，似乎是在安慰：

“母妃，母妃是不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太相信苏公公会做出这种事？”

自家母亲虽然居于这深宫之中，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宫斗手段，也就和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有着一颗良善之心和拳拳爱子之意，但恰恰是不利于在宫中生存的。

像苏盛，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结果居然是贵妃的人？

陈礼对此很是忧心。

而果不其然，兰妃嗯的一声点了点头：“这苏盛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平时做事的确浮夸谄媚了一些，也有些贪财，但是……罢了罢了，礼儿无恙就好。”

最终，还是儿子最重要。

听到这里，陈礼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自家老妈拗不过这个弯来。

他看向殿外，阵阵尖锐刺耳的哀嚎声传来，每一声，都让兰妃忍不住皱眉。

于是陈礼稚嫩的脸上也配合得凝重着，低语道：“孩儿也是不信的，可皇爷爷金口玉言，他说苏公公包藏祸心……”

老妈啊，我还是个八岁的天真小孩子，这可跟我没关系，全是皇爷爷他老人家断的案。

“苏公公陪侍多年，”陈礼继续说道，“不如我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说罢，他便朝殿外走去。

阳光艳艳，天日正好，宜杀太监，忌心软。

*

*

*

“殿下！”

殿外，陈礼回头，看向了追过来的李莫柠，一身紫衣，身材窈窕。

“殿下，刑杖血腥，不如我代殿下前去吧。”

陈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柠姐姐似乎并不意外？”

他说的是苏盛。

李莫柠端手，笑道：“殿下似乎也没有那么意外呢。”

陈礼仰头，在她白皙洁净的脸颊上注视了片刻，似乎想明白了这些年老妈虽然不受宠，但一样过得好好的原因。

“柠姐姐还是陪着母妃吧，她身子不好，别受了惊吓。”

小碎步迈开，陈礼小小的个子走得极稳。

到了殿外。

却见尽是一些熟悉的身影。

尖脸的苏盛被架在长椅上，豆大的汗珠在脸上坠落，突起的臀部沾满了血色，只剩下一只撕裂的嗓子在哀嚎着。

一见到那双熟悉的靴子映入眼帘，苏盛便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哀嚎更甚：

“殿下，殿下！奴冤枉啊，奴对殿下忠心耿耿，求殿下为奴婢做主！殿下……”

你也忠心耿耿？

做主不行，煮了倒还可以……陈礼小脸上自然地浮出一抹害怕，惊慌的眉毛飞离了原本的位置，小小的后退了半步。

然后看向一旁的张允：

“阿翁，苏公公这是？”

张允：“殿下放心，陛下绝不会让殿下受委屈的。”

不会让我受委屈？就他？

陈礼忍不住吐槽那无情的老父亲，心道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然天盛帝哪里会为椒兰殿做主，虽然他主要顾及的是他自己的面子，但至少是做了点事的。

“可是阿翁，”陈礼继续说道，“怎么在椒兰殿门口就？”

老登！

殿门口就杀生见血，你怎么想的？

连柠姐姐都知道廷杖血腥，你个为人父为人夫的居然这么安排。

闻言，饶是张允也只得讪讪：“陛下说，要为兰妃娘娘出口恶气，让兰妃娘娘亲眼看着这恶奴命归黄泉。”

陈礼：“……”

他一下子就沉默了，不再纠结这些，只明晰了一点——在这宫内，天盛帝是绝对靠不住了。

于是转而开口道：“阿翁你知道的，我母妃心善，从来是见不得这些的。”

张允立刻心领神会：“兰妃娘娘心善，内臣明白的。”

太监和太监也是有区别的，张允有这个傲气也有这个资格称臣，而苏盛却只敢谄媚称奴道婢。

随后张允转过身，脚上的步子忽然转变，刑杖的板子也好像随之而动。

啪、

啪！

刚才还哀哀直嚎的苏盛直接没了声息。

既然心善见不得，那就不要见了的好。

办完后，张允回过头：“殿下还是抓紧回去用膳吧，待会就有人来教导殿下修行了，内臣回去复差了。”

“是父皇安排的吗？”陈礼问。

张允笑而不语。

“是皇爷爷？”

张允依然是笑而不语，但实际上，已经意味分明了。

——天盛帝哪里会管这位三皇子到这个地步呢？

陈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