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栀柠的声音，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来。
这是个穿着深灰色竖领夹克衫，面容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他身高目测超过一米八，但本该魁梧宽厚的双肩，此刻看上去有点佝偻。
他的脸色煞白而狰狞，皮肤干瘪毫无血色，而两簇剑锋般浓密的眉宇下，是一对赤红如熔岩的眼瞳，这让跟他对上眼的夜弦，心底莫名压抑了半拍，像被野兽盯上了。
但男人突然咧了咧嘴角，深深耕耘在他脸上的皱纹，形成了条条柔和的沟壑，这抹去了他相貌上的锋芒和可怖，让夜弦原本砰砰直跳的小心脏，渐渐缓和下来。
“邓校长？您，您怎么在这里啊？”
这时夏栀柠惊喜地说道，接着又扭头跟俩人介绍：“这是我们青藤的校长，邓邢，我们一般都叫他老邓，他之前带过我们7班历史课，也是好人！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啦。”
“但邓老师的眼睛......”白珞薇神色凝重。
“活尸。”夜弦低声说，“不过，赤色的眼瞳？跟那些一阶段的血瞳完全不同啊。”
“你们在聊什么呢？”夏栀柠说，双手分别拽起学姐学长，拉着他们往窗边走，“别担心啦，如果是老邓的话，无论变成什么模样，肯定......肯定都不会伤害他的学生！”
这时邓校长居然开口了，声音嘶哑而浑厚：“同学们......你们......好......哦。”
仨人同时愣住了，虽然校长的吐词略微干哑，有点顿挫，但他们也都听清楚，听懂了，哪怕是先前的级长，也只能通过动作或语气表达意思，说起话都是杂乱的吼叫。
再加上刚才是级长把他们领来的办公室，且丧尸之间，强者对弱者具有一定指挥权，邓校长又区别于其他的第一阶段，眼瞳赤色，以及那女人描述给他的任务细节......
夜弦此刻基本确定：这位“老邓”，便是女人口中，藏在青藤里的第二阶段活尸。
他默默将一只手藏到身后，摁在冰冷的长剪刀柄上。
“老邓！你还记得我吗？”夏栀柠欣喜地凑上前去，指着她自己的脸颊，“是我啊，夏栀柠，小柠！您的学生！前天下午历史月考完，我还来办公室找您对过选择题。”
邓校长再次咧了咧沾血的唇角：“记得......小......柠，你还活着......真好。”
夜弦听到这话愣住了。
因为换个说法，这代表邓校长或许知道，他自己跟夏栀柠的不同之处，也侧面说明，邓校长或许还留着部分生前的记忆，不，应该说是认知。
有意识地进行记忆中的行为，和无意识依靠本能进行，是有很大区别的。
“是我！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就站在您面前。”夏栀柠的声音越来越轻。
“那就......好。不要......害怕。”
邓校长将沾满血污的右手，在深灰色的西装裤上擦拭，接着抬手拍了拍夏栀柠的脑袋，旋即他又扭头，看向后边的俩人：“新来的......朋友，我代表......青藤，欢迎你们。”
夜弦和白珞薇都点头致意。
紧接着，邓校长的眼神似乎变了变，他啊了啊嘴，想说什么，可这次吐出来的声音，却跟刚才的普通话，完全不是一个语种，可又不像是怪物的嘶叫。
夜弦微微皱眉：“抱歉校长，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是方言。”夏栀柠突然说，她听得很仔细，“这是北方那边少数民族的方言，你们是南方人吧？听不懂也很正常。老邓老家在最北边，他以前上课跟我们讲过些。”
邓校长居然也跟着点头，接着又说了几句，但还是听得夜弦满脸懵。
他跟白珞薇对视一眼，白珞薇莫名看了眼夏栀柠的胸口，跟着也摇摇头：“但既然栀柠能听懂，邓校长也能听懂我们说的话，那不如，让栀柠帮我们翻译一下？”
夏栀柠立刻点头：“没问题。刚才邓校长是问你们，饿不饿，吃早餐没，没吃的话，抽屉里有面包和罐头，还有豆......酸奶。还有，你们要不要换身衣服？储物室里有。”
夜弦满脸狐疑：“他真的有说这么多内容吗？”
不过衣服确实可以换一身。
他身上是套别扭的女装，白珞薇的衣裤也因昨夜的变故，整得又脏又破，当然外衣不干净无所谓，提供点防御罢了，只要最私密的贴身衣物卫生就行，不然容易染病。
他点点头：“等下我们就去更衣，谢谢校长。”
老邓也点头，又叽里呱啦了一大堆，这次夜弦看夏栀柠的眼神，从认真到疑惑到恍然，最后是坚定，旋即她转身看向俩人：“你们现在......有没有空？可以来帮帮忙吗。”
“帮忙？”夜弦说，“什么忙，先说清楚。”
“老邓说，刚才下课时，三班有个女生逃课了，他不能离开这栋楼，他觉得我们跟她年纪相仿，或许更懂她，他希望我们帮帮忙，劝那位女生回来上课。”夏栀柠说。
夜弦怔住了：“您是想让我们去......劝学？”
老邓点头，继续呱啦一堆，夏栀柠同声传译：“老邓说，她是个好孩子，父母离婚了，她想考个好成绩，上大学拿奖学金，这样就能减轻一个人抚养她的母亲的负担。”
“他怕她因为一些事情，忘记了初心，到时候后悔来不及，想让我们去开导下她。”
夜弦越听越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女生......她还活着吗？”
这次老邓沉默了许久，轻轻摇头，说了几句，夏栀柠轻声翻译：“他说，她跟你们已经不一样了，他不想她留下遗憾，可他帮不了她。而且，这对我们也是件好事。”
她继续翻译：“‘在这栋楼里，我的学生们会遵守校规。但在这之外，他们将再无法控制他们自己。我曾见过他们遭受无端灾厄的侵蚀，做出违背内心的凶残暴行。’”
“‘我不想再目睹那种悲剧，而我知道，青藤里肯定还藏着更多的你们。’”
“‘而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害怕他们伤害你们......也恐惧你们伤害他们。’”
“‘所以，可以的话，请以温和不违背个人意愿的方式，替我领那个孩子回来。’”
夜弦沉默了。
他理解了邓校长的意思，那份神奇的校规，或许只会在高三楼这块生效，而那个变异了的女学生，已经逃离了这里，这意味着，她将不受校规约束，会肆意攻击活人。
青藤中学里肯定还有别的幸存者，而邓校长不愿再见到自己的学生，彼此相残。
因此他向他们发出请求，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让级长将他们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