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
颂枝凑上前,贴着在逗弄出生尚才一月的小皇子李侗的张二娘耳朵小声传达了某个消息。
这个消息显然还挺让人震惊,张二娘不再把注意力放到儿子身上,而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他来干吗?”
略略沉吟了下,张二娘还是将视线投向了同样在场的宦官崔阿和侍婢春宁,淡淡地说了句:“你们先下去吧。”
这些个月内,张二娘不受皇帝待见的八卦在宦官之间疯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膝下到底还是养着两个皇子的,谁也不敢猪油蒙眼似的去得罪她。
所以张二娘的命令还是很有用的,崔阿和春宁也很熟练地退下,显然是没少干这种事。
等到屋内只剩下三人的时候,张二娘对着颂枝点了点头:“去将他喊过来。”
言语之中并没带着多少客气。
颂枝从善如流,不消半刻再回转时,身后已经跟着一下颚蓄满胡须之人。
在这除了皇帝就是宦官以及宫女嫔妃的后宫之中,还能有如此显眼的男性特征的,似乎也只有李静忠一人了。
“怎么?”
张二娘冷笑着嘲讽道,
“李侍监是想来我这打点秋风,得点回家的路费?”
“虽然没一件事做成,但看在你从前助我颇多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施舍一点给你。”
李静忠对张二娘这幅态度并不感到意外,不过自己此来到底是有求于人家,于是也只能陪笑着说道:
“娘娘说笑了,老奴虽然暂时落魄,但好歹曾经也是富裕过,何至于沦落到小乞儿的境地?”
“那你为何还要来找我?”
张二娘用带点停顿、惊讶和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难不成……是还想和我合作?”
“娘娘慧眼。”李静忠同样惊讶于张二娘的敏感,这似乎也正意味着即使被皇帝冷落,她也从未放弃过内心争权夺利的想法,“老奴正是为此而来。”
“噗。”
张二娘被气笑了,看李静忠的眼神就像在看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珍奇物种,
“你瞧瞧你全身上下的穷酸气,离了皇帝,离了内侍省侍监这个身份,我还有什么和你合作的必要?我还有什么能和你合作的地方吗?”
李静忠依旧淡定:“如果老奴说,现在皇帝身边风头正盛的内侍是我的眼线呢?”
对面,张二娘像是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笑声戛然而止:“你是说,徐福?”
“没错。”这回轮到李静忠笑了,“当初陛下在安定郡见到徐福,一眼就相中了这孩子,这些娘娘都是知道的。”
“娘娘不清楚的是,初到灵武之时,他和他养母的住所、饭食都是我安排的,以是对我十分尊崇,无令不从。”
“果真?”
张二娘有点不相信,若真如李静忠说的这般关系好,为何徐福一开始没在宫中谋求到一个好位置。
要知道,皇帝向来是把精力放在外面而对宫内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不论是从前的李静忠,还是现在的徐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人员的升降都有一言而决的能力。
干坏事只要不被皇帝发现就没什么影响,但要重点防范某种时不时心血来潮、静极思动会在宫中到处转转的那种。
“自然是真的。”李静忠迅速肯定,“徐福是不是我的人只需娘娘一试便知真假,老奴何必在这种事情上有所欺瞒?”
道理似乎确实是这样,张二娘面色有些变幻起来,就算暂时假定徐福是李静忠的人,可那样她也只需要和徐福合作不就行了?
李静忠现在无权无势的,和他合作不仅风险极大,还是时刻去猜测他话语的真假。
念头一通,张二娘马上就要开始赶人,却在这当口听到李静忠持续的加码。
“如果老奴和娘娘说,有军中大将愿意配合呢?”
军中大将!这四个字仿若一道惊雷在张二娘的心中炸响,震得她浑身发颤。
“只要寻个好时机。”
在李静忠的筹谋中,张二娘这个名义上的后宫之主、两个皇子的娘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人物,所以眼看着情况即将走向最糟糕的终点,他也不得不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宫外有人带着军队,宫内有我、徐福、娘娘,里应外合之下,何愁不能将皇帝控制起来?”
“只要事情成功,娘娘自能手握权力,若是幸运些,或许还能效仿武曌做那不可能之事。”
“到时候,就算郭子仪、王思礼那些军将时候反应过来,也会顾忌被我们控制在手中的皇帝的性命。”
“而那些朝臣,借皇帝之名发几张盖上大印的圣旨,他们就算心知肚明是假,又怎么敢公然违背。”
“届时朝政如何,储君如何,还不是我与娘娘二人说了算!”
不知是不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缘故,李静忠越说到后来,语气中越带上了几分癫狂。
许也正是因为这几分癫狂吓到了还没断奶的李侗,这小皇子竟然直接在母亲的怀中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哭声让张二娘有些恍惚,让她又想起马嵬坡的那个夜晚,当时的她与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李佋就是这样哇哇大哭的。
而她这个理论上天下第二尊贵的女人,只能死死捂住儿子的嘴巴,努力不让他发出丁点声音,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如一朵璀璨的玫瑰般在她面前凋零。
“时间是什么时候?”
“啊?”这跨度实在太大,李静忠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张二娘咬紧了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去想皇帝,“什么时候行动?”
“娘娘放心。”
李静忠脸上的笑容绽开得愈发灿烂,
“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就在三日后的晚上。”
“届时只需要娘娘派出身边的亲信侍女手持腰牌配合老奴一起震慑住守卫宫墙的御前班直,让他们将老奴合作者的部下放进来,事情就可大功告成。”
“若是这样不成,也可寻机强攻,骤然发动之下,又有几人能够反应过来。”
“三日后,颂枝任你调遣。”张二娘死死地盯住李静忠,“那我就在这里静候侍监佳音了。”
“娘娘大可放心。”
李静忠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立马裹紧衣服,小心地从瑶光宫离去。现在是特殊时期,自己联络张二娘的事可不能被皇帝发现了。
屋内,张二娘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睛一动不动地呆呆地望着前方。
她之所以不质疑李静忠他口中军中大将的真假,原因很简单,像李静忠这样喜欢弄权的奸贼,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而像她这样的皇帝妃嫔,本来不必行事如此冒险,却终究还是踏入了赌命的漩涡。
是啊,这不就是在赌命吗?
小皇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