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回到公司时,文森特刚刚接见完一个客户,不是别人,正是法官莱昂纳德·汤普森,后者可以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大衣,生怕有人会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雷蒙德虽然认出他是谁,但是并没有声张,也没有跑上去要个签名什么的,而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和尊敬的法官大人擦肩而过,一头钻进了文森特的办公室,然后顺手带上了门。
“什么事儿能逼得一个法官亲自跑到我们这里?”雷蒙德往文森特的办公桌前一坐,开口问出这样一个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一般来说,像“在职法官”这样的“敏感人员”是不愿意亲自来到这里的,要么是找自己的律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代替自己传话,要么就是打电话和科伦布斯兄弟约一个时间在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场合碰面。
毕竟五大湖分析公司所在的美国银行大厦人多眼杂,有些人多少不方便在此露面。
科伦布斯兄弟当然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曾经动过搬离这里的心思,但凡事都有利有弊,把这里当做据点好处就是这里的办公环境和设施非常OK,也不用为整座大楼的维护修缮工作发愁,哪里坏了打个电话找人来处理就行,还有安保情况也相对不错。
如果从这里搬走,在一个并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开设公司,好处自然是不那么引人注目,弊端就是安保问题会让人很头大……
最后权衡再三,两兄弟还是选择了留在原地,毕竟有命才能赚钱,安保问题高于一切。
闲话休提。
“——还能是什么事情?你就这么喜欢明知故问?”
“啊,我明白了,当初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现在担心下半身给自己惹祸,蒙特洛斯一出事,作为曾经光顾过那里的‘客户’,他怕了。”雷蒙德伸手抹了抹下巴,“我想也是,我想也是。”
“不只是他,已经有不少人和我打过电话了,只是这些人没有像法官这样亲自露面罢了,虽然这一切都是多米尼克搞出来的破事儿,但是误打误撞地,我们说不准能够从中捞到不少人情。”文森特顿了顿,抬起头望向对面的雷蒙德,“说到这儿,你和多米尼克谈得怎么样了?是否顺利?”
听完文森特的这句话,雷蒙德就像是后脑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瘫靠在了椅背上,眼神像是在说“你这问题是认真的?”,他用手搓了搓自己的面颊,然后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嘿嘿嘿”地笑了出来。
当然,雷蒙德的反应引发了文森特的不满:“——你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吗?雷?”
“你知道吗?”雷蒙德重新坐直身体,看上去像是进入了“认真状态”,“令人惊讶的是,我们相谈甚欢,我们意外地聊得来,哪怕期间我几次想要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或者是随便拿个什么东西把他的两只眼睛挖出来丢在地上踩几脚再给他装回去,但是总体来说,我们聊的很好。
我们聊了很多话题,聊了我们的父辈,聊了芝加哥的历史,聊了芝加哥的未来,聊了生活在芝加哥的无数生灵,人类、动物、鲜花、野草——我们还聊了女人,显而易见,他的阅历要比我多的多,这让我感到自愧不如。不过这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
淦!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副场景,我们聊的热火朝天,你能明白吗?我们都很亢奋,尤其是他,在监狱里蹲了这么长时间显然把他憋得够呛,他竟然在我面前跳了一次抖臀舞!”
显而易见,雷蒙德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全是他临时编出来的,为了揶揄文森特的狗屁。
“雷!你他妈又在犯什么病?”
“你觉得我在犯什么病?你觉得我和多米尼克聊的怎么样?你真的在期待我们之间能达成某种可以维持一万年的和平协议吗?嗯?你心里很清楚,文斯。我让你思考一个晚上,你得出的结论就是让我和他谈谈——没问题,我按照你的要求去找他聊,给他一点小小的‘战争震撼’,但这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吗?文斯?他会放弃他膨胀的野心吗?”
“我不在乎他的野心,你只需要告诉我他说了什么,他的要求是什么。”
雷蒙德不吭声了,他歪着头,用手指捏着鼻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文森特看,心里想的都是“文森特的胆子是什么时候丢掉的?”“丢在了哪里?”“现在去地铁站的失物招领处寻找还找得到吗?”
“雷?我还在等你回话!”
雷蒙德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Fine!他说他可以结束这一切的闹剧,但是前提是我们把他从监狱里弄出去——在这之后,他就会按照我们定下的规矩行事,大家握手言和,一起瓜分芝加哥这个大蛋糕,之前发生的不愉快一笔勾销,大家从此像个生意人那样合作。”
文森特松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麻烦你跑了这一趟。”
雷蒙德嗅出了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文森特已经得到他想知道的东西了,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离开文斯的办公室做自己的事儿了。
但他当然不会离开,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支持和多米尼克谈判,他不过是在文森特的要求下去找多米尼克的。
一方面,他在探视室里抛出“宣战”的说法是应文森特的要求逼多米尼克回到谈判桌上,而另一方面,其实在雷蒙德的内心深处,他说的其实是真心话,他是真的想要这场战争,因为他看不到这段关系维系下去还有什么好处。
“文斯,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算帮他这个忙。”雷蒙德说道,“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个混蛋送进去的,现在我们又要费劲把他捞出来?为了什么?为了一张有效期只有十个月或者更短的停战协议?
你说多米尼克所掌握的那些‘涉及未/成/年的桃色视频’是一枚脏弹,那个记事本是一枚脏弹,但在我看来,你想要签订的慕尼黑协议才是一枚脏弹。你觉得把多米尼克弄出来就能让他收手吗?他想一个人独吞芝加哥,文斯!剩下的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只要挡了他的路,都要被他碾过去,你觉得我们两个可以置身事外吗?
是的,他现在用得上我们,他还想和我们合作,但是等用完了呢?文斯,我不觉得你有这么蠢,你只是在顾虑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这段时间搞得你焦头烂额,而你被他给整怕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你需要抛开这一切,理性的思考……”
“——说的他妈太对了!雷!我确实他妈怕了!”文森特突然怒吼着打断了雷蒙德的话,“我们当初的计划是什么?赚钱,治好夏洛特,然后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瞧瞧现在!我不得不告诉我的两个孩子我们的身份!下一步是什么?嗯?是不是像当初安东尼奥将这个烂摊子甩给我们那样将我们现在的这个烂摊子再甩给我们的孩子?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我也不能让他们冒任何的险!所以是的,如果这么做能让多米尼克暂时收手,我们就应该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
“然后呢?”雷蒙德反问道,“你觉得你能在多米尼克清理桌面之前治好夏洛特的病,带着孩子们离开芝加哥吗?Come on!你要比这强多了,文斯!动动你的小脑袋,思考!思他妈的考!”
雷蒙德的情绪也很激动,他一边用食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吼道。
“我们不能把老虎放出笼子,哪怕这个笼子已经被他搞得破烂不堪,但它至少还是个笼子!至少我们时刻能掌握他的行踪,如果你把他放出来,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当初我们这些人把多米尼克搞进去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是我们当时错误的判断了形势,我们以为多米尼克服软了,他泄气了,他身上的锐意被我们打磨没了,所以我们留了他一命,但是现在看来他只是在韬光养晦,现在他想要卷土重来,你还想帮他一把?”
当然,当时的雷蒙德不是现在的雷蒙德,那个时候的雷蒙德还是个纯粹的花花公子,他并不是很在乎多米尼克的问题,过分相信自己的哥哥,以至于让这个狡诈的黑手党头目活到了现在,但是现在的雷蒙德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意识到什么事情都要“下死手”、“做干净”,对所谓的人性擅自期待只会输的很彻底。
“雷。”文森特重新冷静下来,面若冰霜,看上去就像是一尊雕塑,“这段时间我们处理了多少帮派的老大?红手帮的肖恩·康纳利,死了,现在布里奇波特还是一团糟,一个参加派对的孩子被流弹打死,万一被打死的是我的孩子呢?四角帮的贾马尔·布朗,死了,天知道上城区会变成什么烂样儿!现在你想把多米尼克也踢出局?哈!”
“退一万步讲,”文森特摊开双手,“就算奇迹发生了,你把事情办成了,多米尼克出局了,黑手党在城里的地盘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怎么解决这个更替问题?你要怎么确保其他帮派不会为了争抢这些地盘大打出手?明年还有市长选举,我们还得指望戴维·莫兰给我们争取医疗拨款,夏洛特能不能从该死的伽马医院里走出来全靠这笔钱,要是整个城市乱成一锅粥,就别指望戴维能够连任了!我们也别想离开芝加哥了!我们都会被丢进他妈的石器时代!”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摆脱多米尼克这个史诗级麻烦?”雷蒙德发问道。
“没有,我们摆脱不了,因为我们已经陷进去了。”文森特回答,“我们不能总是靠灭口来解决一切问题,我知道这是一个有效的手段,但是想想后果。
肖恩·康纳利和他的红手帮被我们连根拔起,不会有人来找麻烦,贾马尔和他的四角帮本身也就是个街头帮派,他们不会对我们带来威胁,但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黑手党,如果我们做了这件事情被他们的委员会发现了,我们全家都要被追杀,可不只是你一个人,雷!”
雷蒙德咬了咬牙,他知道今天是谈不出来什么了,于是从座椅上起身:“我不会让多米尼克活着走出监狱,文斯,如果你想把他搞出来,就只能把他的尸体搞出来。”
说完,雷蒙德摔门离开了文森特的办公室。
扭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后,他发现维多利亚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都听到什么了?”气不过的雷蒙德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试图压压内心深处的火气。
“很多‘Fuck’。”维多利亚回答,“听上去并不顺利。”
“多米尼克把文森特吓坏了,你敢想象吗?”说完,雷蒙德一屁股瘫坐在了自己的转椅上,一边摇头一边晃着手里的威士忌杯。
“实际上,我可以想象。”维多利亚说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可以明显感觉到这辆汽车有些失控了。我们虽然在一场接着一场地救火,但是四处都在他妈的冒火——文森特有家室,他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我想你应该理解他。”
“所以你站在他那边?哈!天哪……”雷蒙德吞了一口酒水,“难道整个公司就剩我一个人还装着胆子吗?”
这种说法就让维多利亚感到冒犯了。
她始终觉得自己长着四个胆子,比男人的蛋蛋还多两个。
“我不站在他那边,雷,我只是想说你应该理解他,他有他的顾虑,这很正常,毕竟他有家室。但是就像我说的,我们一直在忙着一场接一场的救火,这样不会解决问题,我们应该直接斩断根源,而现在看来,这个根源就是多米尼克,他在搞破坏,他想要独吞芝加哥,把你们和其它人从桌上清理下去,从这个角度考虑,我站在你这一边……”
维多利亚顿了顿,然后继续表达自己对此事的看法:“我们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避免灾难性的后果,黑手党不像其它的帮派,这是一个严密的组织,全国的黑手党都有联系,甚至还有一个委员会来协调各类事务,如果我们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这就是血债,他们会冲我们来的,而我不觉得我们有绝对的实力招架他们……”
雷蒙德将威士忌的酒杯往桌上一放,搓了搓手,开口道:“那我们就让其他人以为这事儿是别人干的就好……”
雷蒙德的脑袋里总是不乏一些疯狂的点子,就像是现在。
而维多利亚对此总是感兴趣的,只见她前探身体:“——你打算怎么做?”
雷蒙德抬起眼皮看了看维多利亚,没有吭声。
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而这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安排……
不过在此之前……
“——无论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文森特都不能知情。”雷蒙德说道,“我们之间有着‘路线’分歧,这是个根本问题,维姬,等我们把事情办完,随便他怎么发牢骚,但在此之前,什么都不要告诉他。他想把多米尼克捞出监狱?没问题,我们甚至还可以帮他锦上添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