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芝加哥里德精神健康中心，雷蒙德·科伦布斯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莱利·马奇，他此时正身着绿颜色的病号服，坐在“治疗间”的椅子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疑惑。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向警方自首、声称是自己将冷藏车撞下了芝加哥天际桥的莱利·马奇会出现在精神病院里？他之前不是被关在库克县监狱吗？
答案其实非常的简单：在心理健康专家劳伦斯·金斯利的诊断书里，莱利·马奇被诊断为精神病患者，确切来说是患有“持续性妄想症”，他具有妄想、幻觉、思维混乱、情感紊乱等等等等一系列症状，一言以蔽之的话那就是“他绝非正常人”。
因为不是正常人，所以莱利·马奇被人从库克县监狱里转出，丢进了和官方有合作的里德精神健康中心。
当然，可怜的莱利·马奇一直在声称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但是有谁会听呢？
毕竟明确“他是个疯子”对芝加哥的大多数人都有好处，而确定“他是个正常人”对于芝加哥的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可接受，所以自然不会有人在乎他的呼声——再者说他都被关进精神病院了，他的呼声也透不过冰冷的水泥墙。
“好了，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着我。”雷蒙德脱下身上的衣服外套，交给他的“新助理”安琪拉，“衣服帮我保管好。”
从某种方面来讲，安琪拉对于雷蒙德来说是一个非常得力的助手，至少她可以毫无怨言地帮他拿着外套或者其它的什么东西，如果把外套递给维多利亚让她帮忙拿着，她下一秒就会将外套甩到雷蒙德脸上……
“先生，您一个人进去没问题吗？”由于雷蒙德比小人儿高不少，所以她只能仰头看他，这个扬下巴的动作还怪可爱的。
雷蒙德笑了，在安琪拉面前半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可真贴心，还会担心我。”
安琪拉小脸一红，低着头不敢吭声。
“里面的人对我构不成威胁，安琪拉，他就像是……被拔掉牙的老鼠，就算给他机会，他也没办法做出像样的反抗，所以完全不需要担心。”雷蒙德顿了顿，然后伸手指向廊道对面的长椅，“你就坐在那儿等我，我不出来，你哪儿也不能去，明白？如果我出门发现你没有老老实实地在长椅上坐着，我就把你送去福利机构给你找个新家庭。”
“好的，先生。”安琪拉点了点头，
“现在就去。”雷蒙德按着安琪拉的肩膀，强行让她转过身去，然后轻拍她的脊背，抱着雷蒙德西服外套的她就和弹射起步似的冲到了长椅旁边坐了下来，“乖女孩儿，老实待着别动。”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房间。
里面的男人在看到雷蒙德的瞬间有些慌乱：“你是什么人？我不是来这里见医生的吗？你是谁！？”
雷蒙德一开始并没有坐下，而是煞有其事地绕着莱利·马奇和他身前的桌椅转了一圈，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给他带来了诸多麻烦的混蛋，绕完这一圈后，他一边叹气一边坐在了莱利对面，和他隔着一张桌子：“哎，真叫人失望，我本希望‘莱利·马奇’能更犀利一点儿呢，啧啧啧，我已经觉得无聊了。”
雷蒙德的话自然让莱利摸不到头脑：“你是谁？”
“我？我对你来说是另一个维度的人，是你妄想症发作之后的产物，我本人在真实世界里并不存在，就像牙仙、独角兽、死神和上帝……”雷蒙德耸了耸肩膀，“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莱利·马奇连连摇头：“不，不对，我没有得病，我是个正常人！你们搞错了！这是场阴谋！让我出去！该死的！放我出去！让我离开这儿！”
面对莱利的叫喊声，雷蒙德有些头痛地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耐心地等着莱利消停下来。
但是莱利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不停地嘟囔着自己是个正常人，不是精神病，搅得雷蒙德不胜其烦，于是后者“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闭上你的狗嘴，莱利，你真的很烦人。”
莱利被雷蒙德地这一拍给镇住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半天没吭声。
见莱利终于安静下来了，雷蒙德也开始说自己的正事儿：“过了这么久终于能和你见上一面了，莱利，你真是给我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我不认识你！把我的主治医生找来！我要出院！”
“你当然不认识我，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应该认识我，你只是一只井底的青蛙，臭水沟里的蛤蟆，不，你什么都不是，顶多就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儿，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究竟是谁授意你做这些事情的，摆弄你的棋手是谁？你肯定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雷蒙德撇了撇嘴，又点了点头，环视一周，没有看到监控摄像头，门外也没有人盯着他，于是抽出腰间的手枪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调整了一下枪口的朝向，指向了对面的莱利·马奇，“现在想起来了吗？”
莱利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凸起的喉咙也跟着蠕动起来：“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了我吗？在这个地方？你觉得别人不会发现你吗？”
“哈哈哈哈哈，”雷蒙德被莱利逗笑了，“你就是我送进来的，我寻思也没人发现啊。”
莱利·马奇的脸都绿了，他盯着雷蒙德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叫你把我送进来了？”
“这么聊下去可就没意思了，莱利，但我可以交个底，我们两个人都知道你并不是一个精神病人，而是个正常人。该死，我甚至知道你就是冷藏车惨案的真凶——换句话说，我知道一切，莱利。”
“你知道？那就让他们把我放出去！我自首了！我明明已经自首了！为什么警察会把我丢在这里来？”
“因为警方已经抓到了别的凶手，莱利，而你，显然来晚了一步。要知道这种事情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就跟在酒吧上厕所一样，你得排队，这才是人类文明的终极象征。”
“别的凶手？你到底在说什么？是我把冷藏车撞下了桥！是我！根本不存在什么其它的凶手！都是假的！骗人的！”
“你不用告诉我我已经知道了的事情，我知道是你，我只想知道的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知道我的意思？”雷蒙德对此并没有感到惊讶，他也做好了莱利一开始什么也不会告诉他的准备，“那感情好，根据我的初步判断，以你的智商和理解能力完全没办法回到现实生活中去，这就意味着你会烂在这里，莱利，你一辈子也离不开这家医院了，你会和那些真正的精神病患者终日作伴……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精神病是一种‘传染病’，假如把你关在一个全是精神病的空间内，让你每天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这些人同化。
让我们畅享一下这个画面：到时候你会张着嘴巴，淌着口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要出院、我要出院’，结果没人搭理你，你的同类都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你，你也会逐渐接受自己是个疯子的事实——听上去就很刺激，不是吗？而更刺激的点在于我们都知道你一开始并不是一个精神病，但你最后还是会死在这家精神病院里的某张病床上，等你死了，我希望你还能合得上嘴。”
说完，雷蒙德微微前倾身体，探出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莱利，然后咧嘴一笑：“瞧你的样子，我猜用不了半年，不对，两个月，就两个月，你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你可能会觉得有人要来杀你，你可能会出现幻听，你可能会突然变得狂躁，又或者你会变得痴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更大，当你习惯于在这家医院里随地大小便之后，你也就离死不远了。”
说完这些话，雷蒙德话锋一转：“但是，你面前正摆着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莱利，我可以帮你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可以告诉你你该怎样从这个屎坑里爬出去，让你避免我方才所说的那些悲惨的结局，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这是一次非常原始的‘物物交换’，你给我我想要的，我就给你你想要的，道理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以至于像你这样的脑残也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你真能让我离开这里？”
“当然！”雷蒙德晃了晃手里的手枪，“想想看，我都能把这玩意儿带进来，一点难度都没有——不过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你拒绝了，我立刻就转身离开，而你，两个月之后，你脑袋里装的就不是冷藏车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你只会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去看猫和老鼠，什么时候才能去玩儿那些红红绿绿的积木玩具……”
雷蒙德用极快的语速说完了这些话，又给了莱利半分钟的时间去反应，他盯着腕表，半分钟过后，他就起身：“那就祝你好运。”
“——等一下。”莱利如雷蒙德计划的那样叫住了他，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被关在精神病院，“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雷蒙德转过身来：“这些事情都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撞冷藏车也好、去找警察自首也好——我知道有人花钱指使你做这些事情，我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莱利看了雷蒙德一眼，随后又缓缓地低下头：“你是警察？”
“你觉得我长得像警察吗？天才？”
“那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事情？”
雷蒙德看了一眼腕表：“你在耽误我的时间吗？莱利？”
“——我什么都不能说！好吗！什么都不能！”
“那祝你精神健康。”雷蒙德转身就走，用手打开门。
守在门外长椅上的安琪拉见门开了，蹭地一下站起来，刚想迎上去，就发现门又关上了。
——搞什么？
安琪拉只好又抱着衣服坐了回去，嘟了嘟嘴。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那你知道什么？长相、性别、特征、开着什么车、电话号码、联系方式——天哪，你是打算让我一项一项问你吗？我没有这么多时间，莱利，以防你没发现，我的耐心显然也是有限的。”
“……她是个女人。”莱利说道。
“女人？”雷蒙德眨了眨眼，“Mini是个女人？”
“我不知道什么Mini，我只知道指使我做这些事情的人是个女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次给我定金的时候，她把定金固定在了公园长椅的座位底下，而那附近的路上正好有监控，我……出于好奇，我想办法调阅了监控……”
“天哪，”雷蒙德眼前一亮，“你竟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莱利，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很谨慎，但我不蠢，好吗！而且我当时也不知道冷藏车里装着那么多女孩儿！”
“——所以她骗了你。”
“一开始，是的，她一开始只告诉我让我把冷藏车撞下桥，然后……”
“然后？”
“去找警察自首。”
“然而？”
“等我看了新闻，我才知道车里不止有司机一个人，还有十四个女孩儿！我真的不知道！我被吓坏了！好吗！？我知道假如我去自首，我这辈子也不可能从监狱里出来了！”
“但是你最后还是去了，为什么？”雷蒙德问道。
“她手里有车载录像，也就是被电视台曝光的那东西，要么我老实去自首，要么她就让警察来抓我……我根本没得选！”莱利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撕扯着头顶的乱发，似乎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到底干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儿，“她还跟我说，等审判结束，她就会想办法把我捞出来，再给我一笔巨款，一百万——我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一百万！”
“所以你什么都没对警察说，就等着审判，对吧？”雷蒙德问道。
“是的。”莱利点了点头，“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被关进精神病院，还有你所说的真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雷蒙德可不会好心跟他这种人解释清楚这些问题。
而且就算他说了，以莱利的智商也不一定能盘明白。
“好吧，”雷蒙德摸出手机，点开谷歌地图，将其放在莱利的面前，“在地图里找出那个公园还有那个长椅，做上标记——与此同时，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你一开始是怎么和她联系上的？在那之后，她又是怎么联系你的？”
“我的电脑里。”莱利回答，“你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在我的笔记本电脑里，我们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之后也一直在用网络交流。”
“电脑现在在哪儿？警察局？”
“没有。他们没有找到我的电脑。”莱利顿了顿，“在衣柜的夹层里。”
“还在你家？”
莱利一边在地图里寻找具体的位置一边点了点头：“是的。”
“很好，很好。”雷蒙德对莱利的配合感到十分满意，“找到地方了吗？”
“就在这里。”莱利在屏幕里点了一下，做了一个红色标记，然后将手机推回给雷蒙德。
雷蒙德拿起手机瞥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干得不错，莱利，你看，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
说完，他转身就准备走。
“——等一下，你不是要告诉我怎么离开这儿吗！？”
“对，我忘了。好吧，稍等一下……”雷蒙德摸出自己的钱包，然后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纸条，塞进莱利的手里，“你随便想个办法，搞到一部手机，然后拨打纸条上面的号码，懂吗？纸条上的号码，然后告诉对面的人，你需要三号服务，记住，三号，重复一遍莱利，这点事情应该可以做到吧？”
“三号。”莱利双手接过纸条，连连点头，“就这样？”
“没错，就这样，剩下的事情对面的人会帮你做。”
“谢谢——非常感谢。”
“不客气。”
该说的说完，雷蒙德就离开了治疗室，带着安琪拉离开了精神病院。
而莱利·马奇将纸条紧紧地攥在手里，找到医院里的一名医生，声称自己要给警察打一通电话，他手上还有重要的线索之类的，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不耐烦的医生将手机交给了他，并监督他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
“喂，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带有浓厚的意式腔调。
“你好，你好，呃，是这样的，我需要三号服务。”
“三号？好的，请稍等一下。”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三号套餐是一份玛格丽塔披萨配番茄肉酱意面，请问您需要什么汤品或者甜点吗？”
莱利永远不会忘记那位医生在听到这番话后看向他的眼神。
——显然，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精神病患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