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贝卡离开审讯室后不久,理查德·卡普兰就带着厚如黄页的文件夹走了进来,拉开椅子往伊莎贝拉的面前一坐。
“我是联邦调查局芝加哥分局的特别探员理查德·卡普兰,负责调查两小时前发生在菲尔德宴会厅的那起不幸事件。作为‘被当场抓获’的嫌疑人,科伦布斯小姐,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当时在宴会厅内发生的一切事情……”
说着说着,理查德将他带来的那本文件夹挪到自己面前,继续给伊莎贝拉施加心理压力:“在此之前,我有责任告诉你,联调局的探员们已经拜访过你的家,确切来说是你的房间,因此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切的犯罪事实,这意味着如果你能从现在就开始交代一切,可以很大限度的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
……我知道我的这张干瘪的脸会让人感到生理不适,不过如果你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的所作所为,并让我感到满意的话,我想这也许可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此时此刻,伊莎贝拉并没有哭。
虽然眼圈又红又肿,脸颊上还留着半干的泪痕,但是她并没有流泪,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这位“联邦探员”,开口道:“我妈妈呢?难道她不应该在场吗?”
“据我所知,你的妈妈——科伦布斯夫人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但是现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属于‘问讯’而不是正式的‘审讯’,这意味着我可以在你监护人不在场的情况下问你问题。”理查德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说道,“所以,告诉我,伊莎贝拉,可怜的赫克斯利女士到底是怎么招惹你了,以至于你要拿一把步枪射杀她?”
面对理查德的质问,伊莎贝拉眨了眨眼睛:“——我要律师。”
刚刚翻开文件夹的理查德抬起眼皮,额头上顿时爬满皱纹,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伊莎贝拉,然后开口道:“没错,这是第六修正案赋予你的权利,你有权要求律师在场,不过我也想提醒你一下,如果你这么做了,马上就会得到我明显而持久的怀疑……我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和本案有关,并把你和本案建立起直接联系……”
伊莎贝拉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不过片刻后,她再次直视面前的理查德道:“我要律师,在律师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理查德见状,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咂了咂嘴:“好,那我们就等你的律师来。”
说完,他从座位上起身,打开门离开审讯室,转身来到隔壁的观察室,在那里见到了凯瑟琳·麦克唐纳。
理查德张嘴就问:“——在我来这里之前,还有其他人见过这孩子吗?”
凯瑟琳点了点头:“我和警长和她聊过,但是她什么也不承认,一直声称自己被人打晕了,真凶不是她。”
“除此之外呢?”
“丽贝卡似乎也进来过。”
“丽贝卡?”
“丽贝卡·费舍尔。”凯瑟琳说道,“她也就进来了一会儿,很快就出来了。”
“丽贝卡……费舍尔……不错的名字。”
理查德眯起眼睛,伸手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衔在嘴上。
“——探员,你最好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旁吸烟。”
完全无视凯瑟琳的建议,理查德自顾自地摸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嘴上还嘟囔着:“Well…你们的这个特别小组真是‘特别’……我想我应该继续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说完,理查德将文件夹夹在腋下,叼着烟走出了观察室。
XXX
从文森特的家里出来后,雷蒙德载着维多利亚和安琪拉前往城中心的安全屋。
路上,副驾驶席上的维多利亚扭头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得先擦好我的屁股。”雷蒙德回答,“联调局接管了菲尔德宴会厅的案子,而我在那里杀了一个想要杀了我的人,现场还有我的血——搞不好还有指纹。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也在现场,这样解释起来会很麻烦,所以我们得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鉴于我们还得调查Mini的行踪,我想这件事情应该去找几个‘专业人士’做。”
“——现在联调局的技术人员肯定已经在现场搜证了……”维多利亚说道,“那个想杀掉你的混蛋的尸体应该也被运到验尸官办公室了……联系‘墓匠’?”
雷蒙德看了维多利亚一眼:“好主意,打开手套箱,维姬,里面应该还放着一部没用过的一次性手机。”
乖乖坐在后排座椅上的安琪拉听完雷蒙德和维多利亚的对话后,好奇地问道:“是什么人想要伤害你,先生?”
“坏人,”雷蒙德回答,“比我还坏的坏人。”
维多利亚打开面前的手套箱,从里面摸出一次性手机后嘟囔道:“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是的,显然存在,Mini就是一个。”
“先生,那些人这次没有得逞,但他们肯定还会尝试的,对吗?”
“也许。”
“那您不应该先躲起来吗?”
“我?躲起来?不是这么回事,安琪拉,是她应该躲我才对,”雷蒙德接过维多利亚递来的手机,在手心里掂了一两下,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真该死,我他妈好像忘了‘墓匠’的电话号码……”
“——谁是‘墓匠’?”安琪拉继续提问,“是守墓人吗?”
“不是。”这次轮到维多利亚回答问题了,“更像是‘掘墓人’。”
“掘墓人?”
“知道吗,安琪拉,在地下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戏’。”雷蒙德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单手按着电话号码,一边回答安琪拉的问题,真正做到了“一心多用”,“就比如说我们,我们擅长给人解决麻烦,各种各样的麻烦,各种领域上的麻烦——而‘墓匠’,最擅长的是‘毁尸灭迹’,他们要比我们更加精通于这一领域。”
“他们?”
“当然了,墓匠指代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伙。”雷蒙德觉得方才输入的电话号码不对,于是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删除,重新键入,“这帮人神通广大,假如你犯了事儿,需要有人来帮你‘清理后事’,你就可以打电话寻求墓匠的服务,他们就会帮你解决麻烦——尸体、凶器、血迹……现场遗留的任何物品。
如果警方已经着手对本案进行调查,并在现场取过证了,这伙人就会想办法让那些证物‘消失’。
当然,他们要价高昂,但是服务质量上乘,我只有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才会联系他们——该死,我想这应该就是正确的号码。”
说完,雷蒙德按下了通话键。
XXX
在伊莎贝拉的母亲伊芙琳及辩护律师到场之后,审讯正式开始了。
“……既然你说你和刺杀事件无关,为什么现场会发现你的步枪?”坐在桌边的理查德·卡普兰将他面前的报告翻转过来展示给坐在长桌对面的另外三人看。
“——我没有什么步枪。”伊莎贝拉回复道。
“你是没有步枪,但是你的父亲有。”理查德当着所有人的面翻开报告的下一页,“根据我们的调查,这把步枪是用你父亲的名字登记的,这是查证之后的结果。”
“文斯没有步枪。”坐在一旁的伊芙琳连忙开口说道,“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夫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接受审问的是你的孩子,我希望她能做出回答,”说完,理查德再次看向面前的伊莎贝拉,“我们还在这把步枪上找到了你的指纹,伊莎贝拉,我们知道是你偷走了你爸爸的步枪并实施了犯罪。”
坐在伊莎贝拉身旁的律师开口道:“探员,即便枪上检验到了贝拉的指纹,眼下还不能确定这把枪就是凶器不是吗?”
“你说得对,弹道检测的报告还没有出来,但是我想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将会如何结束不是吗?作为律师,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现在主动开口,和等我们有了板上钉钉的证据之后再开口完全是两码事。”理查德往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地看着面前的伊莎贝拉道,“科伦布斯小姐,我想你心里也很清楚,你刚才做出的那些解释完全站不住脚。
你说你在网络上应征了慈善晚宴的临时工作,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这次慈善晚宴在前期准备过程中根本没有在网上公开招募侍应生;
你说有一个西装革履,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告诉你,你负责守在三楼的露台,调试聚光灯设备,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晚宴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中根本不存在长相符合你描述的男人;
你说你被这个男人打晕,又是这个男人刺杀了赫克斯利女士,但是现场的来宾没有一个人看到了他,我们也没有在任何一个监控画面里发现他……
最重要的是,你说赫克斯利女士是你的偶像,但是我们彻查过你的手机和电脑,发现你可是对赫克斯利女士颇有微词,你不止一次在阅后即焚、脸书等社交平台上表达对她的不满
——你认为她是一个‘伪善者’,你认为她这些年所作的事情都是一场‘表演’,都是在作秀,你认为她所创立的组织对解决人口贩卖问题毫无帮助,你甚至认为她这个人本身就和那些跨国犯罪集团‘有联系’。
这些都不是我现编的,而是我们在你的社交平台上找到的记录,科伦布斯小姐。”
理查德一边说,一边将一张张截图摆在伊莎贝拉的面前供她观看。
伊莎贝拉在看到这些从“自己账号”里发送出去的偏激言论后瞪大了眼睛。
随着她一张一张地看下来,她嘴唇上的血色逐渐褪去,手脚也变得冰凉。
——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些偏激言论甚至是谩骂并非出自她之手。
“——这不是我发的。”伊莎贝拉连连摇头,“这都是假的,这不可能是我发的!”
“除了这些……”理查德就跟没听见伊莎贝拉的话一样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张打印纸,上面有另一个图片,是邮箱的截图,“你在今天放学之后还往赫克斯利女士的工作邮箱里发了一封威胁邮件,大致意思就是你要在今天的晚宴上让她付出代价……她果然在最后付出了代价,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伊莎贝拉看了一眼邮件的内容,怒不可遏地将桌上的所有打印纸推开:“——这都不是我发的!都是假的!这是陷害!”
面对情绪激动的伊莎贝拉,理查德从座位上站起来:“科伦布斯小姐,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显而易见的是,现在摆在你眼前的这些物证对你来说非常不利。如果你能早点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最后的境况将会大不相同。
况且,我们对你没有兴趣,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整件事情的主谋——我们知道你还有一名共犯,而这名共犯为了让你的刺杀计划成功,在宴会厅里和一位赫克斯利女士的保镖发生了搏斗,并将其残忍的杀害。”
理查德一边说一边从文件夹中抽出尸体的特写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放在伊莎贝拉面前。
“我们知道这个人不是你杀的,因为他们在现场发生了搏斗,结合你的体型及力量很容易就能得出这件事是别人所为的结论——此人目前还在逃,如果你能提供他的信息,帮助我们抓到他,我们或许可以在你的罪目问题上有所商量……
时间交给你们。”
说完,理查德扭头离开了审讯室,打算让伊莎贝拉和她的母亲及律师好好谈谈。
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儿已经百分之九十九逃不掉了,除非弹道检测的结果是射杀赫克斯利女士的子弹不是从那把步枪里射出来的。
但这个概率能有多少呢?
十万分之一也达不到。
所以现在的问题在于“她的共犯”。
甚至有可能是“本案的主犯”。
毕竟理查德不觉得一个未成年少女能够策划如此复杂的犯罪,肯定有人在帮她,甚至是这个人帮她策划好了一切,还在她瞄准射击时帮她扫清了所有的潜在障碍。
——这个人会是她的父亲吗?
听上去不太可能。
除非这个文森特是个十足的蠢货,否则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拿自己名下的步枪进行刺杀。
不对。
单纯是“助纣为虐”就已经不像是个精神正常的父亲了。
——那会是谁呢?
理查德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与此同时在自己的脑海里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个案子的线索。
这个时候,一名年轻的联邦探员小跑到他面前,凑在他耳边告诉了他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使原本夹在他手指间的香烟坠落于地。
“你是说,证据响应小组在回本部的路上遭遇了袭击,所有在现场采集到的证据都被一把火烧光了?”
理查德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两只手都在颤抖。
“是的,除此之外,有人在宴会厅的三楼走廊放了把火,消防员现在还在救火,不过这么一把火下去,现场还能保存多少证据很难说……”那名年轻探员说道,“而且,那名保镖的尸体在验尸官办公室被人盗走了……”
理查德从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荒唐的事情。
“该死!”
搂不住火的他一拳打在墙上,这一拳完全收手劲儿,以至于让他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