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西进

彭城

宫内烛火明灭不定,映照着帐内紧张的气氛。

诸将列座于内,甲胄在身,腰悬利刃,皆神情肃穆,目光沉凝。

居于上首的楚怀王熊心,身着王袍,面色越发倨傲,一改往日的苦闷。

熊心目光缓缓扫过帐内每一张脸庞,将诸将的神色尽收眼底。

熊心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如今章邯已围巨鹿,赵国旦夕可危,已遣使者快马加鞭,星夜来向我等求援,不知诸君意向如何?”

话音方落,被熊心倚重封为三公的老臣董公颤巍巍地出列。

董公须发皆白,老脸上皱纹堆叠,此刻更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哀痛:

“大王,万万不可援救赵国啊!”

董公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继续泣声道:

“大王难道忘了武信君援救齐魏,却最终兵败身死异乡的惨痛故事吗?

如今我大楚好不容易复国,根基未稳,又为何要去耗费国力援救其他六国?

我们安守楚地与民休息难道不好吗?”

“是啊,暴秦固然可恨,难道其他五国就真的与我等亲善吗?”

另一位老臣紧跟着附和,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懑,

“大王别忘了,三晋可是和我们大楚争斗了几百年,若真要论起仇恨,恐怕比之暴秦,也是不遑多让,甚至更深!”

“还请大王三思,切莫轻易出兵!”

众大臣见状,纷纷起身,或扼腕,或叹息,一五一十地陈述着不应出兵的理由,帐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之声,嗡嗡作响。

熊心面沉如水,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的边缘。

待帐内议论声渐歇,重归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熊心这才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孤意已决!

唇亡齿寒的道理,诸君不会不懂。

今我楚欲存社稷,欲复兴天下,必先诛灭暴秦。赵国若是被章邯所灭,秦军下一个兵锋所指,可就轮到我们楚国了!”

熊心目光锐利地再次投向帐下诸将,带着期许与审视:

“不知诸位爱卿,可有愿为楚国分忧,随军北上者?”

熊心话音刚落,帐内却比之前更加沉寂,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诸将或垂首不语,或目光游移,无人应答。

北上救赵,对抗秦军主力章邯,在他们看来,无异于飞蛾扑火,是一条必死之路。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人猛然跨步出列,身形魁梧如山,甲胄铿锵作响。

项羽豹头环眼,面带煞气,声如洪钟,震得帐内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臣项籍,请大王允臣西征!

叔父之仇未报,关中秦狗,必由籍亲手屠尽!”

项羽双拳紧握,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与复仇的渴望。

“笑话!”

熊心尚未开口,项羽身侧,素有“亚父”之称的范增已然站了起来,他须发微动,苍老的脸上满是急切与不赞同:

“如今我军北上救援赵国尚且兵力捉襟见肘,又何来余力分兵西征?”

范增转过身,诚恳地看向项羽,眼中带着长辈的关切与担忧,语重心长地劝道:

“今秦庭虽已显颓势,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有喘息之力,关中更是其心腹之地,防卫必然森严。

少将军万不可因一时气愤,欲报私仇,而将自己置于险地,万万不可轻率提议西进之事啊!”

“亚父!”

项羽闻言,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目瞪口呆地望着范增,满脸的不可思议与受伤。

“范公此言差矣。”

熊心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转向项羽,带着几分赞许,温和说道,“鲁公欲为楚国开疆拓土,孤自然明白。

西征之事,的确刻不容缓,少将军所言极是。”

熊心顿了顿,声音再次拔高,带着鼓动人心的力量:

“西征之事的确艰难险阻,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孤今日与诸将定约,不管是北上救赵,还是西征入关,先入定关中者,便封其为关中王!”

范增见项羽目光灼灼,暗自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季。

范增朗声开口道:

“少将军勇则勇矣,然其性刚烈,西征入关非仅恃武力便可成功。

秦人苦秦法久矣,民心思变,若能以仁义感化,或可事半功倍。

沛公刘季为人宽厚,素为长者,深得民心,若遣其西行,沿途城邑或可望风而降,不战而屈人之兵。”

范增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

帐内角落里,一直低头默坐,神游物外的刘季身形一僵,面色骤然变了变。

刘季下意识地便要起身辩驳,却感到手肘被人轻轻按住。

身旁的张逸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刘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闪烁了几下,终是重新坐稳了身形,只是眉头微蹙,显然心绪不平。

英布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讥诮,高声道:

“沛公向来以仁义自居,此番西征,宣扬楚国德政,的确应让沛公担任西军主帅,再合适不过了。”

英布开了头,帐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西征虽有“先入关中者王”的诱惑,但路途遥远,秦军尚有余力,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如今见有人被推出来接这烫手山芋,不少原先沉默的将领纷纷松了口气,随声附和起来,言语间不乏对刘季仁厚的赞扬。

张逸见状,从容不迫地再次站起身,环顾四周,替刘季朗声应道:

“沛公乃是仁厚长者,深负众望,合该领军西征,入秦抚民。”

熊心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刘季,带着一丝探寻:

“沛公以为如何?”

刘季这才缓缓起身,整了整衣冠,恭敬地躬身行礼,脸上挤出一丝谦和的笑容:

“季一介布衣,出身微末,蒙大王与诸公抬爱,委以重任,敢不鞠躬尽瘁,效死命乎?

若得西行,季必约束部众,严明军纪,禁绝掳掠,安抚百姓,务使秦地之民,皆知我大楚之仁德。”

项羽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怒目圆睁,声如炸雷:

“荒谬!

暴秦虐民前后六世,其法严苛,其民顽固,岂因你几句虚情假意的仁义之言,便会拱手献出关中?

当以雷霆手段,铁血雄师荡平之!

我叔父项梁正是死于章邯之手,如今章邯在北,我若不亲手斩其首级,岂非错失复仇良机?”

项羽越说越激动,额上青筋暴起。

张逸一声冷笑,毫不畏惧地迎上项羽杀人般的目光,语带讥讽地插话道:

“项将军欲西征,可还记得襄城、城阳之事?

坑杀数万降卒,屠戮无辜百姓,此等作为,与暴秦何异?

若将军以此等‘威势’兵临关中,秦人惧怕将军之残暴,必定人人自危,死战到底!

届时函谷关天险在前,秦人拼死抵抗,楚军恐将尸积如山,尽成白骨矣!”

“张逸!”

项羽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跳,“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半寸,剑气森然,厉声喝道:

“尔一介逞口舌之利的庸人,安敢在此信口雌黄,辱我太甚!”

“放肆!”

眼看帐内便要刀兵相向,上首的楚怀王猛地一拍帅案,发出沉闷的巨响,厉声喝止,

“项梁将军新丧,楚地危殆,正需同心戮力,岂容尔等在此内讧,成何体统!”

熊心怒视了项羽与张逸片刻,见两人皆垂首不语,才转向项羽,语气稍缓,带着安抚之意:

“鲁公勇冠三军,无人能及,正宜北上随大军主力救援赵国,与秦军主力章邯决一死战,亦可亲手为武信君报仇雪恨。

若能大破秦军主力,此功必不在西征之下。”

刘季见气氛稍缓,连忙上前一步,对着项羽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温言打圆场道:

“项将军神威盖世,天下皆知。

将军北上痛击秦军主力,乃是我大楚的擎天玉柱,而季西行抚民,不过略尽绵薄。

北伐西征,皆为楚国,何分高下?”

项羽胸膛剧烈起伏,瞪视刘季片刻,又扫了一眼面带得色的张逸,鼻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项羽沉默了片刻,终是将剑按回鞘中,脸上却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好!

好一个仁义破秦,我倒要看看,沛公你如何凭着你的‘仁义’,说降那函谷关,攻破那咸阳城。

若途中遭遇坚城阻碍,困顿不前,到时莫怪籍今日未曾提醒!”

见状,楚怀王不再迟疑,猛地从帅位上站起身,目光威严地扫过全场,一锤定音:

“即刻传令,命宋义为北路军主将,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明日尽起大军,发兵救赵!

沛公刘邦领西路军,招募兵马,择日西征,直取关中!”

熊心一挥袍袖,不容再议:

“散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