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口是心非,还真贴合

电光火石,兀术当即就要殒命之时,熊霸低眉往下探去,仅仅一息,收敛怒意,变得平和从容起来…

他将兀术扔向高处,挥动手指,弹出一道金芒,金光一闪而过,只有兀术瘫在雪里,断了半截尾,血流了一地,萎靡着、抽搐着…

兀术眼中复得清明,忍住巨痛,强行爬立起来,刚想开口,耳边却是传来熊霸清清淡淡的嗓音:

“念汝初犯,断尾为戒,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熊霸脑中再无他念,笑容可鞠,有如地里田间劳作的、憨厚的农家哥哥,他身形一闪,顿入云层,默默注视着下方赶路而来的余道明。

兀术扭过脑袋,望着地上颤动的、蠕动的半截断尾,目中闪过一丝犹豫,稍稍仰头,复杂的看向高空;

忽然,它吐着信子,眸中极为阴沉,念念有词:

“肉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丢弃?何不啖之!”

兀术嘶哑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口将断尾吸入腹中,颇为享受…

那滴被山风裹挟着带下山顶泪珠,迎面碰上余道明,眼见那泪珠就要落在他的肩头时,被他稍稍侧过身子,避开了去。

余道明轻挑眉目,立马警觉起来,当即运起法力,在身前幻化一道湛蓝的弧形屏障,对着空荡的荒野,轻声发问:

“何方前辈?不妨当面一见!”

随着这句话语落下,余道明放开神识四下打量而去,借着神识的感触,他将方圆数里风吹草动探得清清楚楚,全无活物,连同鸟兽也没了,只有条青蛇,血迹斑斑盘曲在山顶。

猛然,余道明升起心悸,面色微变,隐隐约约似有双大眼盯着自己,如芒刺背,似坐针毡。

他顿了顿,弯腰曲背:

“小修实不知前辈在此,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言语间,余道明微微张嘴,吞下几粒恢复法力的丹药,当他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露出一抹狠戾,挥动衣袖,将一柄流光闪耀的上品法剑,悬在身侧;

剑身轻颤,发出“呜呜”“哄哄”的鸣叫来,连同着余道明无悲无喜的嗓音,铿锵有力:

“前辈是友是敌?”

余道明等了十来息,依旧不见什么动静传来,不由哑然失笑,顿感口中苦涩,心头悲戚:

“事以密成,定是那三大妖口无遮拦…”

他摇头叹息,脑中浮现一个念头:

“或是我命中该有此劫…”

“无论是人是妖,我皆不可敌也!”余道明接受了既定的现实,反而没了畏惧,升起一股豪气来,环视四下,仰天长啸:

“来战!”

熊霸现出身形,背负双手,提着脚步,一步一踏空,有如成竹在胸,闲庭信步,悬在余道明上方,低眉浅笑:

“可带酒来?”

余道明目色变了又变,一连着由骇然再转茫然,直至熊霸温和轻轻巧巧的嗓音钻进耳洞,终于使得他心神大定,恭恭敬敬拱手道:

“见过妖王,未敢想能亲睹妖王尊容,皆因小修思虑不周,今番未携酒水而来…”

他凝神一息,身子弯下几分,只低道:

“不知妖王有多大胆略,能作下多少酒水的交易?待小修返家,至多半月,定足量奉上…”

熊霸微微错愕,脑中却立刻反应过来,笑意盎然,独自思索:

“这人族原是将白君三姐妹,当成了我的麾下妖众,哈哈!真不枉费当初拼死拼活夺得‘化形草’…”

他轻咳一声,神色肃穆,作出一副威严的姿态,嗓音变得浑厚朗朗:

“半月后,此地此时,五十五万坛烈酒,我亲自来取,至于报酬之事,待酒水换了灵药,自会给到你族!”

余道明低眉拱手,赶忙应承:

“全凭妖王之意…”

熊霸抿着嘴唇,给予肯定,颔首:

“再会!”

余道明谨小慎微,不敢直目而视,凭着感知,只觉周遭的妖气如潮汐般,来得猛烈,退得也汹涌。

良久,余道明轻轻拭去额头的细汗,眉头紧锁,盯着熊霸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奇了,怪了…”

得见金丹境的“化形妖王”,让他心中喜忧参半:

“我家竟与妖王做买卖!可这妖王,好似差点意思…”

“罢了,罢了!”余道明稍稍甩头,将脑中焦虑去了大半,轻轻叹气:

“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船到桥头,未必不能柳暗花明…”

万丈高空,熊霸架着黑云往十万大山赶去,他低着眉头,看着越来愈小的青山,目光柔和,心中有些惭愧,轻笑一声:

“若知那人族竟如此好说话,就该多添几万坛,到手的白食,不拿白不拿!”

他的目色逐渐恍惚起来,把玩着手中的青蛇,插着腰肢,哑着嗓子:

“老熊以前过的叫什么日子?打打杀杀,争来争去,流血流汗,所得尚不能饱腹一顿…”

忽然,熊霸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颇为自得:

“还是今日畅快…”

……

琅琊山某座洞府,其内灵气充沛,宛若庭院,这座洞府,原本只是一间静室,却被吴宛瑜改造成了这般模样:

共有四间房屋,亭台楼阁,轩榭廊坊,假山幽池,墙角还移栽了十来株与院墙齐高的红梅。

吴宛瑜望着焕然一新,清新脱俗的小院,心间涌上喜悦,笑眼盈盈。

她看了几息,低眉深思起来:

“该取何名呢?”

借着余光,红梅树梢,被微风轻轻拂过,拨弄着冒尖的花朵儿,有如柔美的女子,长袖善舞,姿态闲雅,婀娜多姿。

吴宛瑜敲定选择,她取出早已备好的牌匾,挥挥衣袖,随着木屑纷飞,牌匾上立马镌刻出两个温润、秀雅、不落俗气的字体来:

“梅园。”

吴宛瑜站在庭前,挂上牌匾,细细了看几息,不由鼻尖一酸,热泪盈眶,她拭去泪水转过身去,凝望远方,沉吟起来:

“虽仍寄人篱下,总算不至于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了…”

半生飘摇此时顾,负了多少好春光,罗袂暖犹薄,蛾眉娇未匀。

终于,吴宛瑜一念转瞬,玉手捏拳,从心底重新拾起坚毅的信念,一双杏目炯炯有神,明眸善睐,轻扣贝齿:

“此后,我为自己而活!”

黄昏时分,吴宛瑜往绿池中投了几条锦鲤,她望着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打滚,自由的摆尾,含着笑,露出一抹别样的少女风情来。

“翠儿求见少夫人!”

悄然的清新嗓音,打乱了吴宛瑜的笑颜,她正了正神色,坐上亭中木椅,轻挥衣袖,撤去院子阵法,轻轻开口:

“请进!”

翠儿进了院中,迎面走向吴宛瑜,弯身屈膝,恭敬念道:

“拜见少夫人!”

吴宛瑜凝眸望着温婉清秀的翠儿,不由升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暗暗赞叹:

“小家碧玉,窈窕婵娟!”

她的脑中猛然浮现余嗣成的身影,当下厌恶起来:

“好个登徒子,惯会金屋藏娇!只是这女子,为何云英尚在?”

忽然,一阵凉风穿过小院,将二女的秀发轻巧地拨到耳后,打断了吴宛瑜的思绪,她微拢鬓角,目中带有一抹冷淡,抬高下颔,朗声道:

“可是你家公子唤你前来?”

翠儿不敢怠慢,深深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袋,谦恭地递上:

“启禀少夫人,公子唤奴婢为少夫人送来各家一半的礼金…”

吴宛瑜微微错愕,接过储物袋,轻轻笑了起来,两个浅浅的窝梨浮在脸颊上:

“他倒是个实诚的性子,不肯占我半分便宜!”

当她的神识探进储物袋时,不由拧起眉毛,疑惑道:

“灵石怎会如此之多?”

翠儿迟疑一息,低声细语:

“翠儿本不该僭越,可少夫人有惑,翠儿自不敢相瞒!”

她仰起头来,露出雪白的脖颈,对上吴宛瑜的目光,口中传出清脆的嗓音来:

“袋中有约七八万灵石,是公子加上的…”

“哦?”吴宛瑜眼睫狂跳,心中震动,连同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微微抿唇,有许多想说的话语却被她咽下,哽住了…

许久,她面带愠色,侧过身子,低下眉头,深深叹气:

“劳你转告他,有心了…”

吴宛瑜转头望了一眼翠儿,言语中多了几分亲切:

“日后修行,若有疑惑不解,可来寻我…”

话语才落,吴宛瑜连连取出几瓶丹药,放眼去瞧,其中一个玉瓶闪烁着浓浓的绿芒。

“如我所料不差,你应当是四灵根,这些丹药便给你提升资质,日后也好多几分筑基的可能…”

翠儿顿时心惊,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奴婢怎能收少夫人之物?况且这些丹药,皆是价值不菲,实在太过贵重,若给奴婢用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吴宛瑜拍打着木桌,佯怒起来:

“你既称我为‘少夫人’,那我便是你半个主子,哪有下人推辞主人赐下的赏赐?”

她站立起来,背过身子,散出一丝筑基威势,冷言冷语:

“亦或是,你虽口口声声称我‘少夫人’,打心底却是阳奉阴违…”

翠儿心尖轻颤,面色大白,双膝跪地,在地上拜了一拜,凄凄然:

“翠儿岂敢如此作派!”

吴宛瑜转过头,心中升起一抹感同身受,连忙俯下身拉起翠儿,细细说道:

“你若真在心底当我是’少夫人‘,便将丹药收下,不然…以后就别再踏进我这院子半分…”

翠儿屏住呼吸,凝神一息,拱手道:

“谢少夫人赏!”

“如此甚好!”吴宛瑜清清浅浅笑了起来,十分爽朗,她的目中却又带着几分低迷,顿了顿,细声问道:

“不知你跟在你家公子身旁,有多少年景了?”

翠儿双眼一滞,凝神几息,略加思索,脱口而出:

“好教少夫人得知,奴婢自幼父母宗亲皆亡故,从五六岁开始,便跟在夫人跟前,只因月余前,公子入赘周家,夫人不忍公子老死周家,故而起了成就紫府,好接公子返家的心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宛瑜不由对素未谋面的名誉上的“婆婆”肃然起敬,就在她愣神间,只听翠儿再道:

“算下来,奴婢跟在公子身旁,不过一月,可翠儿自小跟在夫人身侧,不说时时见到公子,却也熟知公子之事…,少夫人但问无妨!”

“好聪明的丫头!”吴宛瑜面色有些不自然,哑在原地,缓和几息,咽下一口津液,这才开口:

“不知这月余来,可有修士来寻过你家公子?”

她凝神一息,心虚念道:

“不知他可有外出过?”

翠儿脑中升起疑惑,却是不露声色,面带笑意,极其温和:

“公子自十余年前,气海不显开始,少有外出,公子从周家返回,这月余以来,甚至连院落都未踏出半步…,至于拜访公子的人,除切家中几位公子,算下来,少夫人是第一位!”

吴宛瑜眉宇微皱,心中暗沉:

“莫非冤枉他了?”

她眉眼弯转,心中一悸,脸上火辣辣的,失声道:

“不知你家公子是何种样人?”

这话才出口,吴宛瑜当即后悔起来,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赶忙出声:

“我的意思是,在你心中,你家公子心性若何?”

“公子心性嘛…”翠儿深深望了一眼吴宛瑜,将头转向前方,目光掷向墙角的红梅,神色逐渐恍惚起来,含着笑意:

“公子十几年如一日,深居小院,除却吐纳修行,每日执笔不缀,不知为余家绘了多少符箓,赚了多少灵石…”

她越说神色愈加黯然,眸中似有涟漪浮现,呜咽着:

“公子入赘周家,就连我这做下人的,都替他感到不值…”

“幸好公子能与少夫人结为连理!”翠儿深深吸气,平复下来,眼含温情,只低道:

“公子就是这样的心性,于坎坷面前,致果为毅,不怨不恨,若是入了公子心中,成了他眼中的‘自己人’,恨不得将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最好的,都给到对方…”

翠儿嘴角扬起,似笑非笑,似悲非悲,极其轻缓:

“这样的公子,往往口是心非,心中装了太多事,活得很累!”

她话锋一转,一脸坚毅:

“也唯有这样的公子,才是翠儿心中的公子!”

吴宛瑜心中明了,眼前的丫鬟,定是倾慕于余嗣成,她微微动容,脑中却又升起别样的想法来:

“也不知这丫鬟这番言辞,是不是那人所授?想通过旁人,改变我对他的看法,乃至于潜移默化好让我倾心于他…”

忽然,她眸光流转,露出浅浅的梨涡,十分笃定:

“口是心非,倒还真贴合那人…”

吴宛瑜抬眸将暗沉的天色,收入眼中,将翠儿杂乱的发丝细细归拢,轻启樱唇:

“天色将暗,我便不留你了,免得你家公子生疑!”

她将木桌上的几瓶丹药塞到翠儿手中,拧了拧眉头,欲言又止。

翠儿适时出声:

“少夫人可是有话,让我转呈公子?”

“非是如此!”吴宛瑜哑然失笑,摇头叹息:

“你我有着相同的经历,几日前,我亦如你一般,还在给别人端茶倒水,不曾想缘分如此奇妙,今日会在此遇见你…”

吴宛瑜正色起来:

“这院中灵气充沛,我一人也无法全部吸纳,你可愿意到我跟前,随我一同在院里修行,你若肯来,我自找上你家公子,与他言说,让他安心…闲暇之余,我也能有个伴,说说话,解解乏…”

“多谢少夫人抬爱…”

翠儿极其惶恐,连连推辞:

“奴婢境界低下,恐无法长久待在这般浓郁的灵气之内…”

她停滞一息,迟疑道:

“如蒙少夫人不嫌弃,可随时传唤翠儿…”

吴宛瑜思虑一息,给予翠儿理解:

“罢了,你且去…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若你有心,每隔半月,可来与我说说话,解解乏…”

“是!”翠儿接过话茬,赶忙应承:

“翠儿此后,每隔半旬,定来向少夫人请安!”

翠儿走了,留下吴宛瑜独自在院中徘徊,她望着冷冷清清的庭院,心头涌上阵阵孤独,升起莫名的思绪…

不多时,夜色朦胧,天边挂着一轮残月,然而却被黑云覆盖,只零零星星的剩下几颗珠子大小的星辰,点缀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当吴宛瑜抬起头来,月轮刚好现出身形,她忽然释怀了,不复感伤,一脸坚决,慷慨激昂:

“云破月来花弄影,我自归来我自明!”

——

翠儿踏着轻快的脚步,有如一缕清风,似翩翩起舞着,急急赶回西山。

当她进了西山半腰小院,立马收了喜色,站在院中轻轻唤着余嗣成:

“公子,翠儿有事禀报…”

话语才落,余嗣成闭关的静室房门大开,传出一道沉稳,应付裕如的嗓音来:

“何事?”

翠儿挪着脚步,走到盘膝打坐的余嗣成身边,将吴宛瑜赐下的几瓶丹药,轻轻放在地面,拱手道:

“少夫人收了礼金,特意让我转交公子的…”

“礼尚往来吗?”余嗣成低下眉头,深深打量着地上的丹药,尤其是那瓶【造化生机液】,让他心中格外不安,眼里也起了波动,微微咂舌:

“原想让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欠下几分人情,来日家中有事,也好请她襄助一二…”

余嗣成忽然邪魅一笑,眼眸如同寒星般清冷,露出一口白牙:

“本以为她是位聪慧的女子,如今看来却是贪得无厌,既不愿与家中为善,又还如此回礼,当真欺家中无人也…”

余嗣成眼中迸出一抹杀意,咬牙怒目,翠儿一瞧心中大急,赶忙低头认错,将原委表明清楚:

“都怪翠儿自作主张…,还请公子责罚…”

余嗣成听了几息,怒气全消了,只温和的望着翠儿,沉沉一叹:

“我与她不过一场交易,日后不可再如此了…”

翠儿顿在原地,脑中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目露迟疑,沙哑道:

“公子还念着杨小姐吗?”

她的话音很细,很轻,却让余嗣成面色变了又变,低眉:

“带上丹药,暂且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