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尘客栈的门扉在身后彻底合拢,整个凉城上空都涌动着一股足以撕裂乾坤的剑意,甚至连城墙都好像往土里陷了一寸般矮了下来。
而转瞬间苏青苑便来到了仙界与人间真正的界限所在——倒悬天际的弱水前。
此刻,那宽阔浩瀚,本该流泻着迷蒙仙气的弱水河畔却并非想象般静谧。无数人影密密麻麻在岸边盘膝而坐,看到苏青苑出现的那一瞬,只听他们齐声开口道
“恭送阆苑剑仙!”
这些人皆是当世顶尖的人杰,是人间未来百年的支柱,也是人间的希望,他们来此只为这一件事——送一送即将问剑仙界的前辈,无论是谁。
“此去不为人间,吾不配受此礼,然尔等既然在此,吾很欣慰,既如此尔等便好好看着吧,今日我来为你们上一堂课。”
话音落下,苏青苑的身影模糊了一瞬,再下一个刹那便已出现在倒悬天际的弱水中央,似乎她本就该在那里一般!那狂暴翻涌着号称能将一切堙没的弱水,在她踏足此地的瞬间风平浪静,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以无可抵御的力量悍然按下!
嗡……
低沉而恐怖的震荡波纹以苏青苑立足点为核心扩散开,落足之处,无数细碎的水珠猛地跳起,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为他们塑形一般!
哗啦啦——
而水珠升空的瞬间,一声微不可查的玻璃破碎声响起,随后那漫天的水珠便被骤然拉长化作三寸长短、锋芒毕露的晶莹水剑,每一道水剑中都有着无数的片段闪过——那是苏青苑的记忆!伴随着剑尖颤鸣,嗡嗡作响,如同亿万微小的寒蜂振翅!
随后她再次踏出一步。
第二步落下!
轰!更多弱水飞腾而起,化为更多的晶莹剑芒!
一步步向前走去。每一步落下,便有亿万水剑应声而起,衬着九天罡风之力缓缓聚集!
苏青苑如同行走在自己专属的剑之国度,她的步履稳定,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踏在弱水奔涌的脉搏之上,似乎暗合着某种玄奥的韵律。
踏出最后一脚时,亿万水剑如同从蛰伏中惊醒的狂蜂,嗡然振翅。
轰——!弱水河深处传来沉闷到足以撕裂空间的震响!
亿万寒光利刃构成的剑流骤然收缩!凝实!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锐意,所有的孤傲,所有被压抑的愤怒与不甘,统统被压缩到这千钧一发的节点!
一点璀璨到令人失明的银色圆点猛然炸开!
昂——!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威严苍凉,暴烈而又孤高的龙吟声撕裂空间。
一条身长千丈、遍体覆盖着晶莹剔透的鳞片的巨大龙躯凭空出现,借着亿万水剑的洪流,悍然凝形!每一片龙鳞都是一柄最完美无瑕的细小仙剑!龙角的峥嵘刺破苍穹!
整条倒悬的弱水,其精华竟在那短短几步间,被硬生生抽出了神髓!化作这条盘踞在虚空的巨大银龙!威压滔天!诸天暗淡!
也就在银龙出现的那一刹那,苏青苑恍惚间好似听见师尊在说话——
“青苑,你是剑阁万年难得一遇的剑修,为师要你修心剑,你可怪我?”
“青苑,要修剑,先修心,这心剑可不是你这般修的,所谓君子藏器于身,隐而不发,忍而不动,伺机而行,但有良机,一剑诛敌!“
“青苑啊,为师对不起你,你的性子本该是跳脱的,为师却逼你静心修剑,也不知是对是错啊………”
“师尊,青苑,懂了。”
轻轻的呢喃声从苏青苑口中流出,身后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银色巨龙,而今只不过她剑道的具象。她一袭白色道袍在罡风之中猎猎狂舞,满头白发随之飞扬,孑然独立。
只见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弱水与天际真正仙界的交界,指尖所至,那层无形的壁垒荡漾开一圈圈水波似的涟漪,那是属于仙界天道的门户。
随着这一指落定,身后盘踞的万丈银龙猛地扬首长吟!
轰隆隆——!
巨龙的庞大身躯猛地拔地而起!如同挣脱了无形锁链般卷起浩荡风云!它那完全由纯粹剑气与弱水神髓构成的躯体裹挟着滔天之威,狠狠撞碎那阻挡在人间与仙界之间的界壁上,跟着苏青苑的身影,直扑三十三重天之上!
其所过之处,倒悬的弱水长河如同被巨兽啃食过的天幕,大片大片地坍塌、破碎!凝固的河水失去了约束,化作滔天洪流,轰然砸向昆仑山下!
天塌了!弱水要倒灌了!
可那些从穹顶崩塌、挟带万钧之势倾泻而下的滔天巨浪,在即将触及凉城时又诡异地慢了下来,如同跌入了一个无限拉长的粘稠时空般陷入停滞。
唯剩巨大的浪头悬在半空,保持着咆哮冲击的姿态,紧接着,便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凭空消失,似乎是被某个东西全数吸收了。
而此刻,弱水河畔最靠前的那个身着墨色剑袍、眉宇间桀骜之气尚未散尽的少年满脸通红,激动地胸腔里那颗心差点都要跳出来。
他叫于东来,是人间当代公认的魁首,自大夏皇族中走出的他往日听了数不尽的夸赞,今日也是被逼着作为皇族代表而来的,但也就在刚才,他的一身骄傲都被人踩在了脚下,而后一股冲天的豪意便占据了他的身体。
“这便是……”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挤出嘶哑的声音,“剑阁那位传说中万年难得一遇的剑仙么”
声音在空旷凝固的天地间飘荡,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兴奋与敬畏
“原来人间也可以走出这般磅礴无敌的道,诸君且看好了,阆苑前辈说了要为我等上一节课,我们便好好学习。哪怕今日之后,我的眼中便只剩她的背影,吾亦盼来日也能同阆苑剑仙一般问剑仙界,不知到时天上仙人可能接我一剑否?!”
漫天的风雪重新占据了昆仑的天空,寒意裹着雪末弥漫,于东来的声音成了那股燃烧众人心中烈焰的火苗,每个人心底都带着一股冲天的豪意,至于能支撑他们走多久便不得而知了。
喀嚓!
随之而来的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响动,突兀地从红尘客栈的方向传来,钻进每一个凝神仰望的修士耳中!
像是寒冰炸裂!
像是琉璃尽碎!
吓得于东来猛地一个激灵,循着那诡异的声响来源,霍然扭头!
目光直射红尘客栈的方向!
客栈正对着广场、高悬着鎏金牌匾的堂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斩断了?
客栈里,一个须发皆白的佝偻老人着一袭青衣看着外面那些少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感叹道
“汝等欲要借量劫断人间脊梁,碎人间信仰,灭人间道统,那便看看这场量劫之中,究竟谁能笑到最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