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郁郁邙山。

日头西垂,将暗未暗,红霞铺了半边,将天幕居中划成泾渭分明的两抹油彩。

一条青白石阶在草木横遮下显得影影绰绰,像是许久未有过人烟的模样。

曲径通幽,沿着小径一路朝上,能看见个占地不足三亩的小道观。

在那勉强能称之为门的东西上,是块斑驳木板,依稀能辨认出“菩提观”三字。

砖石残破,小院却洒扫的很干净。

正堂大殿中供奉有菩提祖师雕塑,也只有这一位的神像,看起来孤零零的。

许砚站在祖师像前,手奉三柱红香:

“祖师…”

“这《菩提心经》第一卷我已练了两年半,其中术法俱已掌握。”

“想要修行下一卷却需要用功德灌注,在这山中无路积攒功德。我得下山,攒功德去了…”

他只有十七八岁模样,穿着身浆洗得很干净的道袍,脑上梳有流云道髻,唇红齿白,俊俏的紧。

只是此刻却微皱着眉头,瞧上去颇有些烦扰的模样。

前段时间,许砚穿越到这世界。

成了邙山之上菩提观内一小道。

当夜便有菩提祖师托梦于他,传下《菩提心经》,其中记载俱是道门术法,颇为玄妙。

时火光阴,白驹过隙。

两年半时间,许砚在山上悉心修行,可算是将《心经》第一卷中记载的术法悉数掌握。

但问题也就随之而至了:

许是《心经》自带的机制,又许是菩提祖师专程如此,想要考校于他,

想要修行《心经》第二卷,第三卷等后续功法,却需先以功德灌注才能打开。

可这山中除了他之外再无人烟,至多还有些鸟雀虫鱼,木柳野槐…没得门路积攒功德去。

为今之计,想要继续修行,好似便只剩下了下山一条路。

许砚也明白:

自己总不可能在山上待一辈子。

哪怕并不是为了之后的修行,既已穿越到这世界,多少也得下山去看看,方才算是不虚此行。

可真到了要下山的时候,许砚心中却依旧有些惶恐。

既然有祖师托梦传下道法,那这世界想必就是西游洪荒了…

天仙不如狗,大罗遍地走的洪荒…

他才堪堪修行两年半,真要下了山,只怕连妖王座下的喽啰都不如。

长吁短叹好一会儿,许砚终归还是调整好情绪。

当初祖师托梦传下道法,多少也算他半个师傅。

如今要离开这待了两年半的菩提观,许砚觉着还是要和祖师说上一声。

殿内,祖师像前,许砚工工整整朝着菩提祖师像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用鹿皮包裹装了些换洗衣物,以及其余七零八碎的道门符篆等,便一步三回头,下山去了。

接下来就是独自下山闯荡了。

只希望这洪荒别那么黑社会。

要是运道不错,能修出点成绩,他便打算上天庭自荐,寻一安详些的镇子当个城隍土地,也好安度余生。

许砚没发现,饶是穿越到了异世界,在他心中,依旧保留着现代人对编制的终极幻想…

下山的路远比想象中长上不少,山间青白石阶不知何时已彻底被草木遮盖。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许砚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突然眼中就多了些诧异之色:“咦?”

“这不是我刚来此地时随手插下的柳枝吗?如今竟已长成了这副模样?”

只见小道旁的清溪边,一株老柳虬结盘绕,郁郁葱葱,哪儿像是只有两年树龄的幼树?

“罢罢罢。”

“此番下山不知得走多远的路,便折你一根枝杈来做个木杖,也算是报我插柳之恩!”

这般说着,许砚伸出手来,挑了老柳最粗的一节枝杈就打算将之折下。

可谁曾想那老柳竟兀自朝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

“…啪!”许砚微愣,伸手在树身上抽了一巴掌。

老柳这才安静下来,一如之前般呆立在原地,任凭许砚折下枝杈。

“到底是洪荒世界,竟连你这草木也生了灵智…”

试试长短粗细,许砚很满意,也不多耽搁,将木杖捏在手心,施施然朝山下而去。

足不沾地,脚不沾泥,方甫迈出半步,身子便已来到了百米开外。

这是《菩提心经》中记载的一门小手段,名唤作“缩地成寸”,用来赶路却是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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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砚离开后,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空山新雨,落在泥地上,溅起圈圈涟漪。

“!!”

老柳不住蠕动,不多时浮现出一张千娇百媚的美妇面盘,一脸惊恐地盯着许砚离开的方向。

这恶道人,越发恐怖了!

千年前这道人初来此地,将她栽种于此时,

浑身清炁就已遮天蔽日,将郁郁邙山束缚成清炁构建的人间牢狱。

致使山中妖鬼俱被困在其中,不得逃离。

如今千年过去,这道人竟已返璞归真,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清炁外溢,宛一寻常山间道人般普通…

当真是恐怖如斯!

面对此等大能,她是分毫反抗之心也生不起,哪怕本命枝杈被折去却依旧不敢有丝毫避躲。

如今这恶道人总算要下山。

跑!

赶紧跑!

离这恶道人越远越好!

柳精拔地而起,竟像个人似地扭动枝杈,朝与许砚相反的方向跑去。

旁边白河里,一黑黝黝老龟将龟头浮出水面,眼里顿时冒出喜色:

“走了!殿下!那恶道人,终于走了!”

一尾金鳞鲫鱼冒头而出,看见许砚离开:

“走了!终于走了!父皇,你看到了吗?我龙宫,没绝后!”

一鱼一龟四目相对,俱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喜色。

自从这恶道人来到邙山后,便常来河中,捕食龙嗣烹煮。

时至今日,老龙王,龙子龙孙们几乎都被捕食殆尽。

唯独留下最小的小殿下与龟丞相相依为命,苟延残喘。

…随着许砚的离开,将整个邙山覆盖,聚拢成牢狱的漫天清炁寸寸消散。

一个个被锁在山中的山野精怪显出原型,或是木精,或是兽怪,无不满面欢欣,也不及多说什么,忙不迭从四面八方逃窜下山,生怕那恶道人再次闪身而回。

…这一切,许砚都是不知的。

此刻他已下到了邙山外围,坐在林中一破旧老庙内。

庙宇似是年久失修,莫名多了许多阴气。

许砚在庙内拾了些干柴,聚拢成一堆,“呼”地一声,自腹中吹出一口清炁点燃篝火。

心中则依旧有些发憷。

天已大黑。

他可不敢继续赶路。

否则明日不知就祭了哪家妖王的五脏庙…

人在洪荒,如履薄冰。

还是得先寻些周遭山民打问打问,再决定朝哪个方向而去才行。

正这般思索着,许砚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白芒。

瞧见了不远处,林中几个山野樵夫打扮的乡民…

倒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