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浅野千夏的安慰,松阪友梨却逐渐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人心其实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老师在私底下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呀......已经越来越不懂什么是教育了。”松阪友梨望着前方,无比坦然的说道,“上级说要给孩子们留些放松的余地,家长们说要提高孩子的成绩,孩子们说对未来没有什么期待。”
“那么,我究竟该给孩子们些什么好呢?还是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予的东西了呢?”
“为了什么而当老师,我已经不知道了......我甚至想过要不要辞去老师的工作。”松阪友梨低声道。
她的忧郁不无道理。
1980到2000年之间正是日本教育制度最自相矛盾的时候,自八十年代起,日本学校惯用的偏差值制度便被批评为“应试教育”和“学校等级固化”的罪魁祸首。
从九十年代开始,日本文部科学省为了推动教育改革,要求公立跟私立学校减少对偏差值的依赖,引入推荐入学跟综合评估等多元化的录取方式。
但推荐入学跟综合评估也就意味着,有部分好学生反而不能获得考入好大学的机会,期间内幕自然无法为外人所知,不过这些涉及到权财的东西离松阪友梨太远,还不是真正让她抑郁的元凶。
真正让她感到痛苦,感到左右为难的,还是来自学校跟家长们的无理要求,以及自己对学生的那份责任心。
由于泡沫经济的结束,导致日本国民经济的无休止下行,松阪友梨教过的学生有近三分之二的人都无法考入大学。
理由也很现实,学生们没有足够的钱去私塾里补习,最终也只能拿到高中毕业的文凭,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继承家里的小商铺,运气不好的话就会成为街边的混混,走上歪路。
这也是为什么日本八九十年代的社团成员会如此之多的主要原因。
身为人师,自然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走上歪路,然而松阪友梨也做不到“帮助每一个学生”,甚至身边的人都在劝她,少一点责任心或许会活得更加轻松。
她也很想捂住自己的眼睛,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这两年为了应对科学省颁布的教育改革,学校领导居然又推出了班级个体化的偏差值评比,旨在筛选掉那三分之二不合格的学生。
开什么玩笑......
明明说了要减少对偏差值的依赖,但学校为了提高自己的升学率,最后又采取了这样的方式吗?那些学生又该怎么办?
松阪友梨到现在也还记得,几年前毕业季的时候,一位放弃升学的男生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明白了,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清楚,老师......那些没有天赋的人呢?他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浪费了吗?”
这番话如同明晃晃的刀子插进了松阪友梨的心里,她第一次产生了迷茫跟厌恶的情绪,无形的压力仿佛化作一双大手,死死地勒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内心也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人。
她是个没有本事的普通老师,想要帮助其他学生却又做不到,最后反而将自己也弄得不正常了。
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都因为抑郁跟焦虑弄的支离破碎,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的身心早被这悲惨的时代彻底毒害。
思绪如同白驹过隙,回忆也仅是片刻须臾的功夫,等到松阪友梨恍恍惚惚的停下车时,她才发现浅野千夏的家到了。
“老师,谢谢。”金发少女表现的完全不像是个不良辣妹,反而彬彬有礼的跟老师道起了谢。
然而松阪友梨却没有急着回她,只是看向前方有些出神。
“我说,千夏......”
她忽然换了一个称呼方式,显得更加亲昵了些,也让刚想下车的浅野千夏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老师?”浅野千夏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
外面的雨势逐渐减小,“雄狮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只是这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一场春雨便彻底过去了。
松阪友梨望着外面还未完全放晴的天空,内心的阴霾似乎紧紧缠绕心间挥之不去,她想在最后跟学生告别的环节时,警醒一下对方,好让对方不要犯了跟自己一样的错误。
然而仔细想想,她又有什么资格教育对方这么重要的道理......还是算了,等到以后肯定会有某个对千夏来说更加重要的人,那个人肯定会将这个道理亲口告诉对方。
“没事了。”
松阪友梨微微侧过头来,温和笑道:“回家后记得早点洗澡,不要感冒了。”
“嗯嗯,谢谢老师。”
浅野千夏很是用力的点了点头,下车后,她站在自家别墅门口,对着逐渐远去的白色卡罗拉用力挥了挥手。
关于松阪友梨说过的话,她还有点似懂非懂的感觉。
不过对人的第二面,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排斥......
如此温柔的松阪老师都承认了自己会有第二面的缺点,如此想来,人的第二面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
......
思绪逐渐回到身上,浅野千夏呆呆地坐在图书馆后门的台阶上,跟去年还不谙世事的金发少女不同,现在的她第一次意识到人的第二面原来如此可怕。
原来,自己对松阪老师也只是第一印象上的温柔,实际上的松阪老师,却有可能是不称职的妻子,不称职的母亲吗?
怎么会这样......
浅野千夏抱着自己的腿,将脑袋逐渐埋在了膝盖上,没有抽噎也没有发抖,但看上去就是很难过一样。
“唉。”
神谷源也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他轻叹了口气,瞅了几眼自己手中的回锅肉便当,忽然觉得很可惜。
女人的眼泪作为佐料,实在是太过辛辣了啊......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所以别难受了。”神谷源将便当盖了起来,不耐烦的说,“你不就想知道松阪老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杉山爱菜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吗?”
“我有办法,应该可以帮你知道真相。”他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