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子夜噬心鼓

更夫的梆子声刚过亥时三刻，铜门巷的灯笼红得像抹了人血。陆离舟蹲在檐角暗处，青竹纹袖口扫过青砖缝里探出的白绒霉斑，琥珀瞳仁倏地收成一线——尸体的指尖正在月影里渗出靛青色磷火。

“哟，司天监的大人查案也得爬屋梁？“石榴红裙裾扫过他垂落的乌发，银指套勾着细如蛛丝的碧色蛊线，“第七个了，死前最后一个动作都是徒手抓心口......“

陆离舟的罗盘突然在腰间震颤起来，将锦鲤银袋绞出裂帛般的声响。他按住铜珐琅盘面的坤位，冷眼看那具胸腔裂成雪梅状的尸体：“苏仵作倒清闲，五毒噬魂线还缠着前日西市女尸的怨气。“

“总比某些人强。“苏九娘用蛊线卷起尸体下颚，月光顺着银丝淌过脖颈青斑，“您那位顾公子在怡红院配的醒神散香得很，熏得醉死鬼都要诈尸问价......“她尾音突然打了个旋，玉葱似的指尖点向尸体喉结，“这儿鼓得不对劲。“

罗盘指针划破夜色弹出一声徵调哀音。陆离舟翻腕叩住尸骸咽部，沾血的喉管竟在皮下搏动出诡异音节——咚。咚。咚。

“这不是死人的心跳。“红衣女子忽然贴着他耳畔轻笑，吐息里浸着冷梅香，“是子时的噬心鼓开始敲了。“

义庄停尸房的地龙烧得太旺，八具腐尸的腌菜味混着苏九娘剥到一半的炒栗子。陆离舟的官靴碾过满地炭灰，指腹抹过铜盆里泡着的肠衣：“司礼监批的案子，你倒是验得仔细。“

“毕竟要给九幽台留三成。“银指套拨开胸腔碎骨，苏九娘忽然拈起半片桃核大的鳞状物，“看这个。“烛火映照下，黑色硬痂显出暗金纹路，“像不像被烈火烧毁的金乌图腾？“

罗盘铿然撞上衣柜，坤位指针直指东北。陆离舟捻着残片的手背青筋暴起：“十二年前的玉华台大火案证物清单里......“

话音未落，纸窗骤然被夜风撕开，数十道碧磷火裹着焦臭直扑面门。苏九娘扬腕甩出银丝缠住房梁，石榴裙旋如盛放的曼陀罗：“别碰那些灰！“

陆离舟翻身滚向供桌下方，罗盘激射出的星轨堪堪抵住鬼火。却在电光石火间窥见苏九娘后颈爬过一线金纹，与他手中残片图纹完美契合。

“三更了。“窗外忽有人轻笑，月白衣袂掠过满地狼藉，顾清歌指间沉香木折扇轻叩窗棂，“两位是要在停尸房演《西厢记》，还是随在下去瞧瞧真正的焚心炉？“

顾清歌月白的皂靴踏在青石板上，折扇划过鬼火凝成一行梵文。苏九娘反手将蛊丝绞成金铃，檐角忽传来竹杖叩地的“笃笃“声

“三更戏锣敲，夜香换魂镖。“盲眼说书人老柳倚着槐树打酒嗝，腰间黄铜铃铛缺了个角，“那焚心炉里熬的可不是什么正经骨灰，是玉华台三百童子血拌的药渣哩。“

陆离舟的罗盘陡然发出鸾凤哀鸣。尸骸喉中的鼓声与祭坛方位共振，震得苏九娘银指套里的蛊虫疯狂撞壁：“死人奏阳鼓，生者哭阴锣——这是要把整个铜门巷炼成引魂幡！“

“半刻钟。“顾清歌甩出三根银针封住陆离舟灵台穴，“这罗盘再响三次，司天监的大人就得去和阴兵作伴了。“

钟楼顶层的青铜鼎腾起幽蓝火焰。苏九娘指尖蛊丝刺入焦黑鼎纹，眼前忽炸开血色幻象——

「十二年前玉华台暴雨夜，金乌纹官服的男子抱着襁褓奔逃。婴孩颈后金纹灼灼如星火，追兵箭矢穿透男子胸膛时溅起暗红血星......」

“原来顾公子也爱听壁脚？“她猛地抽回蛊丝冷笑，喉间泛起铁锈味，“这噬心蛊烧出的记忆，可比怡红院的琵琶曲烫耳多了。“

顾清歌倚着焦木横梁，沉香扇坠在半空划出鎏金残影：“苏姑娘不妨问问陆大人，十二年前他亲手焚毁的玉华台案卷里，可记载着活祭童男童女颈后的星宿印？“

鼎中火焰忽地暴涨三丈。陆离舟袖中罗盘疾射而出，朱雀星图轰然撞碎鼎身上的禁制符文。漫天灰烬里浮现金乌图腾，正与他袖口密纹严丝合缝。

“子时三刻了。“老柳浑浊的独眼映着火光，“再不动手，那些中了噬心蛊的蠢货，可就要把自己心肝剜出来摆祭盘喽。“

卯初微光透进福源茶楼时，三人袖口都浸着靛蓝尸血。苏九娘瘫在竹椅上啃梅花酥，银指套正把玩从鼎心挖出的墨玉蛊盅：“原来你们司天监的官服，是用百鬼怨气染的？“

陆离舟擦拭罗盘的指尖顿住。坤位裂痕渗出细密血珠，在乌木案几上汇成河图洛书的纹样：“苏仵作对自己脖颈后的金乌纹就不好奇？“

雕花木门忽然被夜风吹得洞开。老柳拎着酒葫芦歪在门槛上，黄铜铃铛“叮当“坠出半块星宫图残片：“那位凤大人最迟明日卯时查案，诸位是要端出焚心炉论罪，还是......“他忽然冲着苏九娘咧嘴，“用北邙山的《嫁杏谣》换个转机？“

“五年前河西村请神夜，贫道见过同样的血痂。“老柳用酒液在桌面画出扭曲符咒，“不过当时往炉子里丢的可不是童子血——“他独眼斜睨陆离舟，“是司天监用来封星的熣斓石。“

顾清歌忽从袖中抖落半卷焦黄文书，鎏金封面赫然印着玉华台案卷编号：“这不巧了？昨夜三更有人往药师谷扔了个火折子，倒让在下捡着些有趣的东西。“

苏九娘的蛊丝骤然缠住他咽喉，碧瞳映出案卷上婴孩颈后金纹的密录图：“你们九幽台的人查案，都用刨人祖坟的腌臜手段？“

“总比装疯卖傻的强。“陆离舟忽然撕开官服内衬，胸口蜿蜒着与焚心鼎如出一辙的焦痕，“从你故意让碧瞳蛊在验尸房吃桂花糕开始，蛊虫排泄物里的密信药粉......“

晨钟轰然撞碎密室死寂。窗外骤雨击打着鱼形灯笼，灯面《七苦图》的“生老病死“四字正在雨雾中渗出朱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