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的气根在风中轻晃，林昕的白色校服后背洇开小片汗渍。沈鲸把冰镇汽水贴在她后颈时，她正趴在课桌上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画猪头。
“要死啊你！“她跳起来追打，马尾辫扫过少年小麦色的胳膊。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二个夏天，蝉鸣声里她始终是那个会扯他耳朵抢零食的假小子，直到那个闷热的午后。
沈鲸抱着作业本闯进教室时，林昕正蜷缩在座位上。校服下摆洇着暗红痕迹，像朵猝然绽放的石榴花。“你痔疮犯了？“少年大大咧咧把本子拍在她桌上，却在看清少女惨白脸色时僵在原地。
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昕感觉小腹的钝痛顺着脊椎爬上脸颊，火烧般的热度从耳尖蔓延到锁骨。她猛地推开沈鲸夺门而出，却在楼梯拐角听见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等等！你...你需要...“沈鲸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攥着从校医室抢来的卫生棉追到女厕所门口。深绿色门帘在穿堂风里摇晃，他盯着自己球鞋上开裂的胶底，突然发现记忆中那个爬树比他快的野丫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纤细的腰线。
那天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样。沈鲸不再在她换衣服时闯进房间，体育课跑圈时会默默隔开半个跑道。此刻林昕咬着吸管偷瞄前排男生的后颈，他正伸长胳膊替她挡住西晒的阳光，衣袖挽起时露出的青筋让她想起暴雨前的爬山虎。
“喂。“沈鲸突然转身，林昕慌忙把视线转向窗外。玻璃映出少年通红的耳尖，他握着红糖水的指节泛白：“要不要去医务室？你脸色...有点像那个...“
梧桐树影在他们身上流淌，林昕抓起书包就跑。这次沈鲸没有追来，但她的心跳声震碎了盛夏的蝉鸣。树影斑驳的走廊尽头，她终于看清那个追赶自己十二年的身影，早已从玩伴化作修长挺拔的少年。
九月的紫藤花架开始结出豆荚，林昕的校服衬衫却总是莫名绷紧第三颗纽扣。她抱着书本穿过走廊时，总能听见后排男生用自动铅笔敲打桌面的暗号声。
沈鲸已经三天没来等她放学了。
林昕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耳边的风却刮不走那天的画面——少年站在女厕外攥着卫生棉包装，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车筐里躺着沈鲸妈妈送的中药香囊，当归的苦涩混着操场上塑胶颗粒的味道，熏得她眼眶发酸。
巷口炒栗子的焦香突然被烟味截断，林昕刹住车时，校服裙摆勾住了生锈的车链。三个影子和斜阳一起压过来，为首那人耳钉闪着冷光：“小妹妹要不要载你一程？“
五百米外的校门拐角，沈鲸正被文艺委员堵在光荣榜前。少女递来的信纸带着雏菊香，和他书包夹层里那张画着猪头的草稿纸一样，边角都起了毛边。
“听说你和七班林昕闹翻了？“文艺委员的蝴蝶结发卡在暮色里颤动，“要尝尝我做的柠檬...“
沈鲸突然嗅到风里破碎的当归气息。他撞翻的自行车铃铛还在摇晃，人已经冲进暮色笼罩的深巷。夕阳把少年抡起的书包镀成金色抛物线，砸在耳钉男后颈时，飞出漫天雪白的模拟卷。
林昕看着沈鲸眉骨渗出的血珠，突然想起他们六岁时打碎祠堂玻璃的夜晚。此刻少年滚烫的掌心贴在她腰间，被扯断的珍珠纽扣正卡在车链齿轮间，像颗凝固的眼泪。
“闭眼。“沈鲸的喘息喷在她颤抖的眼睫上，校服外套带着熟悉的薄荷味罩下来。林昕在黑暗中听见布料撕裂声、闷哼声，还有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轰鸣。当温热血滴溅上手背时，她终于明白这些天躲闪的不是羞耻，而是他替她挡雨时垂落的睫毛投下的阴翳。
警笛声惊飞巷尾白鸽，沈鲸用染血的拇指擦过她溅上鼻尖的墨迹。这个动作他们重复过十二年，此刻却让林昕锁骨下的朱砂痣泛起潮红。少年突然踉跄着栽进她怀里，后腰纹身贴剥落的残影里，藏着半朵被血浸透的紫藤花。紫藤花谢了三载春秋，林昕的珍珠发卡再没亮出来过。高考前夜她整理错题本，忽然从导数公式的夹缝里抖落半枚纹身贴残片——正是那年染血的紫藤花。
礼堂百日誓师的红幅还未褪色，沈鲸已被堵在实验楼拐角。校花的玫瑰香水漫过紫藤最后的香气，林昕抱着作业本站在楼梯阴影里，指甲在沈鲸送的薄荷糖铁盒上掐出月牙痕。
“你志愿填哪里？“校花的声音浸着蜜，林昕看见她涂着透明甲油的指尖点在沈鲸喉结。少年后颈那道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红，是当年为她挡酒瓶留下的永久印记。
沈鲸突然转头望向楼梯口。林昕落荒而逃时打翻整摞模拟卷，雪白纸页纷飞中，她没看见少年挥开玫瑰时蹙起的眉峰。
六月蝉鸣撕开雨季，林昕在机场攥着被泪水洇湿的信纸。舷窗外的积雨云像极沈鲸校服上的墨迹，她终于敢在离别前坦白：“从你为我打架那晚开始，我的《五三》每页都藏着一个‘鲸’字。“
此刻沈鲸正站在空荡荡的教室，指尖抚过林昕课桌角落的刻痕。三年积灰的凹槽里，他挖出颗褪色的千纸鹤星星，拆开后赫然是自己当年被抢走的半块橡皮。
心理系录取通知书寄到时，沈鲸把林昕的信锁进装珍珠纽扣的铁盒。当归香囊静静躺在大学宿舍枕边，他翻开《发展心理学》扉页，钢笔悬停良久，最终在“青春期情感认知“章节批注：紫藤花年轮里，有人把心跳刻成甲骨文。
十年后校友会，林昕的婚宴请柬飘洋而来。沈鲸抚过烫金请柬边缘的猪头涂鸦，将当年那颗染血的珍珠缀在贺礼盒上。飞机掠过太平洋时，他翻开最新论文的致谢页：
“致L.X.同学——你藏在导数公式里的鲸鱼，是我穷尽毕生破译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