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苔藓爬上慈安疗养院的铁栅栏时，苏青柠在第七次复诊途中，瞥见了那串挂在老榆树上的琉璃风铃。十八枚铃铛被雨水洗得透亮，最末那颗刻着“泽“字的铃舌，正随着晚风轻叩她记忆的门扉。
“那是顾先生三年前挂的。“护士推着轮椅经过，“说等铃声响够一千八百次，就能等到想见的人。“
苏青柠攥紧病历本。泛黄的纸页里夹着顾承泽的心电图复印件，波形在雷雨夜总会诡异地重合——就像此刻，她数到第一千七百九十九次铃响时，302病房突然传出《平沙落雁》的古琴声。
推开门的手在颤抖。暮色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勾勒出男人清瘦的轮廓。他背对房门抚弄焦尾琴，左手小指悬着半截红绳，绳结正是苏家独有的相思扣。
“小柠的脚步声还是这么轻。“琴弦应声而断，“像那年偷渡汤药来病房，生怕惊动值班护士。“
苏青柠的玉镯磕在门框上。这声音曾在他假死的灵堂里碎过七次，又在每个梦醒时分被程砚秋用金箔修补。此刻裂纹中渗出的朱砂染红病历本，将“渐冻症晚期“的诊断书洇成血诏。
顾承泽转过身来，眉骨那道疤新结了血痂。他腕间输液的针头连着青花瓷药罐，罐底沉着半枚银杏叶——正是太平间消失的那枚。
“程医生把我的病历藏了三年。“他指尖抚过琴身裂痕，那里嵌着发黑的药渣，“就像你父亲把续命散藏在紫铜秤里。“
苏青柠突然掀翻药柜。当归与白芍倾泻如瀑，露出藏在夹层的珐琅彩盒。盒中七根金针泡在琥珀色液体里，针尾刻着顾家兄弟的生辰——最旧那根沾着干涸的母乳。
“当年被做成药引的是我。“顾承泽扯开病号服，心口疤痕蜿蜒如老树根须，“母亲剜出这块肉炼药时，兄长正在窗外为你折纸鹤。“
雷声碾碎暮色，苏青柠在闪电中看见记忆倒影：八岁生辰那日，孱弱少年偷偷塞给她油纸包，里面是沾血的麦芽糖。而窗外银杏树下，另一个顾承泽正用手术刀在掌心刻字。
“你每次发病昏迷，都是程医生在用我的脊髓液做药引。“他拾起滚落的药罐，罐底显出一行小楷：【愿以吾骨为柠续命】。
走廊突然传来纷沓脚步声。林薇恩的尖笑刺破雨幕：“好一对亡命鸳鸯！可惜顾总的心脏...“她踹开病房门，举着器官捐献协议，“已经签给日本财团了！“
苏青柠的银簪突然掉落。簪头镶嵌的翡翠裂成两半，露出微型胶卷——正是母亲葬礼当日，顾承泽在火场所救之物。胶卷里是林父当年调换药材的罪证，背景里赫然躺着个眉骨带疤的少年。
“你以为他真爱你？“林薇恩踩碎翡翠，“这十年他资助的渐冻症研究，用的可都是苏家的秘方！“
程砚秋的白大褂染着血冲进来。他将苏青柠护在身后，掌心的手术刀抵住林薇恩咽喉：“顾先生脊髓里的纳米药剂，足够让你父亲在监狱里...“
枪声骤响。程砚秋踉跄着撞翻药柜，苏青柠看见他后腰的胎记——与顾承泽颈后的一模一样，都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程家当年送来的双生子...“顾承泽突然呕出黑血，“一个学医，一个从商...都是为了守住苏家的...“
林薇恩的子弹贯穿青花药罐。顾承泽在飞溅的汤药中抱住苏青柠，十七根金针从袖口飞射而出，在墙面钉出北斗阵法。她摸到他脊背的烧伤疤痕，与童年那个将她推出火海的少年完全重合。
“那年给你麦芽糖的...“他气息渐弱，“其实是我...“
警报声撕破雨夜。苏青柠在催泪瓦斯中瞥见病历本最后一页，泛黄纸页上画着并蒂莲，旁边是顾承泽的批注：【苏氏女每长一岁，需顾家子一肋为药。今取尽七肋，当以心代之。】
浓烟中传来琉璃风铃的脆响。第一千八百声铃音荡开时，苏青柠听见顾承泽在耳边呢喃：“去老宅银杏树下...我留了...“他的血浸透她腕间红绳，“...九百九十九封信...“
三个月后的白露，苏青柠在古树虬根下挖出青铜匣。九百九十九张信笺用红绳系着，每封都沾着不同年份的药香。最早那封落款是1998年中秋：
【小柠今日偷塞给我山楂糕，比曼陀罗甜。若我能活到娶她那日，定要栽满城的银杏。】
最后那封被血迹染透：
【今晨取第七根肋骨时，终于刻完玉瓶。程医生说我的心脏还能跳三天，刚好够写完第一千封信。若你读到此处...】
信纸突然被风卷走。苏青柠追着那抹白跑过青石板路，在母亲坟前看见个佝偻身影。那人转身时露出眉骨淡疤，怀中抱着装满银杏果的紫铜秤——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顾家兄长。
“阿泽让我把这个给你。“他递来生锈的怀表，表盘刻着苏林两家的族徽，“里面有逆转渐冻症的...“
怀表突然爆炸。苏青柠在火海中攥紧半张残页，焦黑的字迹依稀可辨：【苏氏女真正的药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