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是被某种湿润的触感惊醒的。
后颈处传来苔藓的凉意，混合着腐殖土特有的腥甜气息。她撑开眼皮的瞬间，视网膜被斑驳的光影刺得生疼。那些光不是阳光，而是来自头顶交错的藤蔓——每根藤条都像灌满了萤火虫的玻璃管，泛着幽蓝的磷光。
**记忆在混沌中撕开一道裂隙。七岁那年的雨季，外婆的染坊里也悬着这样的蓝。黎族老妇人将绞股蓝与靛泥揉成青碧，手指在经线上掐出蝴蝶纹，蜡刀划过粗布的声音与此刻藤蔓的簌簌声奇妙重叠。**
“这是...“她支起上半身，喉咙里泛起的铁锈味让最后一个字卡在齿间。身下的地面铺满深紫色苔藓，随着她的动作漾开涟漪般的荧光。远处传来类似风铃的脆响，可这里的空气凝滞得能掐出水来。
她低头查看米色套裙，袖口的珍珠纽扣正在渗出诡异的青绿色液体。当指尖触碰到黏液的刹那，记忆如受惊的鱼群轰然炸开——三小时前她还在上海陆家嘴的写字楼里核对报表，落地窗外暮色中的东方明珠塔突然扭曲成螺旋状，整面玻璃幕墙爬满血管状的藤蔓。
林夕甩了甩头，扶着最近的树干站起来。掌心下的树皮竟在微微搏动，像某种沉睡巨兽的皮肤。这棵树足有十人合抱粗，树干上凸起的纹路泛着金属光泽，仔细看去，那些纹路竟在缓慢流动，如同融化的白银注入模具。
**她贴着树干缓缓移动，高跟鞋陷入苔藓时发出咕啾声。五步之外有丛开着铃铛状小花的灌木，花瓣上的纹路让她瞳孔骤缩——那是黎族絣染中象征灵魂通路的“鬼眼纹“。外婆曾说，只有五指山深处的巫医才认得这种植物。**
她沿着树干纹路仰头望去，呼吸骤然停滞。树冠层叠的叶片间漂浮着水母般的透明生物，半人高的伞状体舒张收缩，垂落的触须闪烁着星尘。更远处的林间空地，成群的荧光蝴蝶正围着蘑菇跳舞——那些蘑菇足有半人高，伞盖上的花纹像无数只转动的眼睛。
**林夕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指尖拂过一株三色堇模样的野花。花蕊突然喷出金粉，沾在皮肤上竟浮现出熟悉的几何纹样——正是外婆染布时用来祈福的“甘工鸟图腾“。粉尘触及的肌肤微微发烫，恍惚间她听见苍老的黎语呢喃：“植物会记住所有被血浸染的故事...“**
“喀嚓。“
枯枝断裂的脆响惊得林夕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一丛锯齿状叶片。叶片边缘突然渗出琥珀色黏液，她慌忙避开，却感觉左臂传来刺痛。低头看去，小臂外侧赫然多了道三寸长的伤口，血珠正顺着苍白的皮肤滚落。
**血腥味激得四周植物簌簌作响。她突然注意到，滴落的血珠正被某种凤尾蕨贪婪吮吸——这种植物外婆常用来制作止血膏。童年记忆汹涌而至：竹楼里蒸煮药草的铁锅，纱布包裹的碎蕨根，老人布满茧子的手将草灰按在她摔破的膝盖上。**
奇怪的是伤口并不深，可疼痛却沿着神经直窜太阳穴。更诡异的是滴落的血珠并未渗入苔藓，而是悬浮在半空，像被无形的蛛网托住的玛瑙。最近那棵银纹树突然剧烈震颤，树冠中的透明生物齐刷刷转向这个方向。
林夕捂住伤口踉跄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岩石。她这才发现所谓的“岩石“其实是某种甲壳类生物的残骸，弯曲的肋骨间缠绕着发光菌丝。伤口渗出的血雾在空气中织成细密的红网，所到之处的植物都开始疯长——藤蔓像被惊醒的蛇群昂首吐信，地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的高跟鞋。
**在菌丝缠绕脚踝的瞬间，她闻到熟悉的草木灰气息。这味道与外婆染缸里的发酵蓝靛如出一辙。濒临昏厥的神经突然清明，她想起老人演示絣染秘技时的场景——用蜂蜡在布匹封住图案，浸染时未被蜡封处才会吸色。**
一阵低频震动从地底传来，裹挟着潮湿的腐殖气息。林夕看到自己的血珠突然加速旋转，在虚空中勾勒出某种符文。当最后一道弧线闭合的刹那，整片森林的光源同时暗了一瞬。
**符文成型的瞬间，林夕的耳膜灌入染坊织机的咔嗒声。那些金色血线构成的图案，分明是黎族龙被上绣的“大力神纹“。她忽然明白外婆为何总说“织锦是写在布上的史诗“，此刻森林正用光的经纬编织她的命运。**
二十米外的蕨类丛中传来枝叶摩擦声，某种大型生物正在逼近。林夕屏住呼吸，发现手臂上的伤口竟开始发热，血管里仿佛流淌着熔化的星辰。她无意识地将染血的手掌按在身旁树干上，银色的纹路突然暴起金光，顺着她的血管脉络逆向灌注。
剧痛让视野泛起雪花点，却在模糊间瞥见惊人一幕——那些流动的银色纹路正在她皮肤下重组，形成与血珠勾勒的符文完全一致的图腾。当最后一个光点归位时，整片森林响起空灵的共鸣，像是千万个水晶风铃同时震颤。
**共鸣声中混杂着黎族鼻箫的呜咽。林夕忽然读懂银色图腾的含义——那是絣染技艺中最精妙的“锁魂纹“，外婆曾用它为早夭的婴儿裹尸。此刻这纹路却在吞噬森林的恶意，将暴走的能量重新纺成光的丝线。**
暗处的东西发出恼怒的低吼，林夕听到利爪刮擦树干的声音正在后退。她颤抖着抬起手臂，发现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淡金色的疤痕。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发狂的植物此刻全都温顺地垂下藤蔓，仿佛在向新生的女王行礼。
当最后一丝金光渗入地底，林夕在苔藓上发现几枚螺旋状果实。暗紫色的果壳布满细密孔洞，与外婆占卜用的星月籽惊人相似。她拾起一枚对着光源，果壳内部闪动着银河般的碎光——这或许就是老人口中“能照见前世今生“的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