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黄昏,你又何必问?”
时间在象群的脚步间流逝,也在二者暗流涌动的心绪间流逝。两颗心靠在一起,恰似屋檐下雨滴滴落铜铃的声音。我总是在不经意间被你吸引,或许是龙坡邦的第一场雨,在热带的季风里,潮湿的水汽,弥漫在你我之间......
“时候不早了,好像某些人的肚子已经犯了嘀咕”。汪嗣哲打趣道,沈翎漪也并不恼火,微微点头,说:“从清晨到黄昏,不知湄公河的日落又是何等景象?”
一番商讨后,二人决定驱车前往湄公河畔,追一场金色的日暮。
甲壳虫轿车沿着红土路缓行,汪嗣哲单手搭着方向盘,腕间银链随车身颠簸轻叩档把。后视镜上悬着的转经轮将夕照滤成细碎金斑,落在沈翎漪翻动旅游画册的指尖。
“转个弯就到观景台。“他忽然摇下车窗,湿热晚风裹着水腥气涌入车厢。沈翎漪抬手压住飞起的发丝,瞥见他衬衫袖口沾着星点暗红,似是捣凤仙花染指甲的汁液。
河面浮光跃金处,几艘长尾船拖出粼粼的绸痕。汪嗣哲变戏法似的从座椅夹层掏出竹筒饭,蕉叶捆扎的结扣还凝着晨露:“尝尝真正的寮国紫米,配的是罗望子酱。“
沈翎漪轻轻捻起一小团紫米,入口清甜,带着独属于这片土地的陈香,罗望子酱又为其增添几分雨林的热情,正如这片土地神秘而辽阔。
“看起来,还不赖。”沈翎漪俏皮的笑道。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车里播放的刚好是Cold JAZZ。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流逝,在落日的余晖中,风从他们身边掠过,好像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早有东西在变换,真心又动人,就这样从清晨到黄昏,即便有一些感情只是生命里的插曲。可是,就这样沉醉在生命里的每一刻,又何妨呢?
夕阳沉至象山脊线时,整片湄公河忽地化作熔化的铜镜。汪嗣哲倚在引擎盖上,看沈翎漪弯腰拾卵石打水漂,丝绸裙裾被晚风勾勒出流水的纹路。当第五个水花没入暮色,他忽然用银链量她手腕:“十七步外有棵百年菩提,树洞里藏着好东西。“
老树虬根浸在河水里,沈翎漪摸到个沁凉的陶罐。启封时陈年糯米香漫出来,混着他袖间的雪松气息,竟比晚霞更醉人。汪嗣哲用银链吊着的铜钱舀起半盏,琥珀色酒液盛着最后一线天光:“父亲酿的,说是等...“
余音散在突然惊起的白鹭翅声里。沈翎漪仰头饮尽时,远处寺庙的晚钟正撞碎第一颗星子。汪嗣哲的银链不知何时缠住了她的檀木珠串,铜钱与菩提子相碰的清响中,对岸忽亮起盏盏水灯,顺着星河往南漂去。
暮色中的湄公河像流淌的液态琥珀,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红土,在残阳里泛出铜锈般的暗金。芦苇丛在湿热的风中低伏,细长叶片摩擦出沙沙絮语,岸边榕树垂落的褐色气根轻触水面,惊起银鳞鱼群闪动的微光。灰蓝雾霭自密林深处漫出,缠绕着野芭蕉肥厚的墨绿阔叶,远处陡峭崖壁上,几株歪斜的老木棉正抖落最后几团棉絮,白絮飘过腐烂的船骸时,被暗流卷着打了几个旋。
船头劈开的水纹将落日揉成细碎金箔,波光在船舷青苔上投下跃动的鳞斑。穿青布衫的船工弯腰收网,古铜色脊背沁着汗珠,竹篙搅动处,几尾鲫鱼翻起银白肚皮。水葫芦织就的浮岛随波起伏,紫色花穗间忽然窜出只翠鸟,尖喙衔着挣扎的小鱼掠过水面,翅尖扫过之处荡开细密涟漪。
对岸沼泽腾起青灰暮霭,盘根错节的水翁树根系裸露在涨潮线上,像无数僵硬的枯手探向河道。腐殖质的气息混着野姜花的甜腻,被湿热空气酿成粘稠的雾,沾在皮肤上结成细密水珠。芦苇荡深处传来竹篙击水的闷响,惊起夜鹭扑棱棱的暗影,却始终不见来船踪迹。
船尾煤油灯亮起的刹那,成千上万只蜉蝣突然从水面腾空,在昏黄光晕里织成动荡的纱幕。年轻人攥着褪色船票的手指节发白,望着逐渐被夜色吞没的河道,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某种无形之物。远处传来象群低沉的呜咽,声波震得水面泛起细密颤栗,如同整条大河都在发出含混的叹息。
就这样,从清晨到黄昏,追逐一场属于湄公的日落,日暮的余晖把红土地染成金色,银链缠上檀香木,就这样,醒来又睡去,沉醉在这一场没有天光的梦里,逐渐的我们明白了人们口中的幸福,不论结局,只沉溺在这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