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茅草屋内,女人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突起,皮肤蜡黄毫无血色。
若不是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发出微弱的喘息,还以为这只是一具死透的干尸。
她家汉子坐在炕边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退步。
外边阴云密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仿佛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女人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好不容易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娃她爹,别白费力气了……咳咳……这病治不好哩……”
汉子像是被这话狠狠刺了一下,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握住那早已枯瘪的手:“你啊,就爱瞎想,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
女人凄然一笑,张大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泪水却顺着深陷的眼窝滑落,打湿了枕头。
“还是别了,家里哪还有钱了,该卖的都卖了,这病咱治不起,别等我死了,留给你们爷俩一屁股债。”
“咱娃还小,往后日子长着,要是没了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饿着冻着,更别让她受人欺负……”
“你要真是照顾不明白,便续个弦,娶个知根知底的婆娘……”
女人靠着那点心气,自顾自的唠叨着,说着仿佛与自己性命无关的琐事。
男人静静地听,喉咙像被堵住一样,泣不成声,半晌才挤出话来:“娃她娘哩,你别说话好好养着吧……我今天去了城里,听说有个救苦救难的菩萨……那菩萨准能治好你的病,明早天一亮,我进城就去求求那菩萨。”
女人艰难地扯出一丝苦笑,想要摇头劝劝,却没了力气。
大雨如期而至,砸在外边的青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老天爷也在为这对夫妻的遭遇而悲恸。
男人一夜未眠,细听着外边的大雨磅礴,手里紧紧攥着女人的手,那双手愈发的冰冷。
天刚蒙蒙亮,男人顶着疲惫的身躯,踩着泥泞的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城里赶去。
听同村的李老汉说过,那寺庙十分灵验,灵验到有求必应。
老李家里过门五年的媳妇,至今肚子还没个动静,四处寻医问药都没啥好的办法,满心绝望之际去了那座寺庙虔诚跪拜。
回村里不过半年的功夫,竟真的怀上了孩子,这消息在村里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把这寺庙传得神乎其神,说只要心诚,无论什么愿望菩萨都会能实现。
男人没敢耽搁,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溅起的泥浆糊满了裤腿。
一直到了寺庙,男人才算松了一口气,他望着那庄严肃穆的庙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忐忑,更有期待。
迈进寺庙,香烟袅袅,钟声悠悠,急躁的心,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大殿内,朝拜的信徒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虔诚。
男人被这庄重肃穆的氛围所感染,脚步不自觉的放轻跟上。
轮到他跪拜的时候,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静静伫立,俯瞰众生,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男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道怎么祈求菩萨,千言万语在嗓子里滚来滚去。
他望着那尊慈悲的菩萨像,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妻子病弱的模样,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
“菩萨,您高高在上,一定能看到这世间疾苦,我老陈嘴笨,我就直说了,请菩萨莫要见怪。”
这本本分分一辈子的庄稼汉,腰杆了挺直,这么多年打不出个屁来,关键时刻终于硬气一回:“我家婆娘这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年轻时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吃了数不清的苦,那时候日子穷,她没喊过一声累,跟着我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刨食,农忙的时候,天还没亮就下田,一直忙到月亮都升得老高才回家,回到家还要洗衣做饭,照顾我和孩子。”
周围的信徒们低声诵经,木鱼声有节奏地响起。
男人并没有理会,而是跪在蒲团上如数家珍一样摆出来,继续述说着。
“她就这么个实心眼的人,邻里乡亲若是谁有难处,她都会过去帮个忙。帮着张家大娘照顾生病的老伴儿,帮着李家小子缝补破旧的衣衫。她的好,村里人人都看在眼里,可为啥这么好的人,却要遭这种罪?”
男人叹了口气:“如今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我看着却无能为力,菩萨啊,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事儿都讲究因果报应,可她这辈子全是善因,怎么就落得这样的果呢?我不信命,可面对她的病,我却不得不低头。我不怕苦不怕累,只要她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男人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额头贴在地上久久不起,嘴里呜咽着:“菩萨,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她吧。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娘,这个家也不能没有她。要是没了她,往后的日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磕头。
“我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可我对她的这份心,天地可鉴。菩萨,您要是真有灵验,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一家人,就算用我老陈往后的日子……只求您能让她的病好起来……哪怕只是让她少受点罪都成。”
再磕头。
就在男人额头第三次重重磕在青砖上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男人缓缓抬起头,看到一位身披袈裟,面容和善的老和尚,正微笑着看向他。
手里托着两颗乌黑发亮的药丸。
男人是怎么出寺庙的,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这药能救他婆娘的命,可需要孩子和母亲一起吃才行。
他没想太多。
本就一个庄稼汉,怎么会明白神仙的不同之处?
男人怀揣着药丸,心急如焚地往家赶。一路上,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老和尚的叮嘱
快要到家的时候,男人又遇到了一个和尚。
只不过这个和尚颇为年轻,长相清俊,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走到眼前才发现,那是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
男人不知道这和尚为什么要站在路中间,可是时间仓促,他来不及细问,就当他越过和尚的时候,眼前浮现出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愣在了原地。
许久,他又朝家的方向跑去。
涂山娘娘半睁开眼,眸子滑过那道消失的背影,冷冽道:“小和尚,何必趟这浑水,那男人最终只会恨你。”
恨我么?
玄奘抬眸,看了一眼远处被云雾半遮半掩的寺庙。
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世间男女之情大抵便是如此,当取死之道浮出水面,妻子和孩子,他想得尤为清楚。”
与其自己苟活,倒不如一同赴死。
只不过苦了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