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冢

1

一个月前，身体的不适已经让我嗅到了死亡的冷酷气息。

我平静地坐在医生办公室。

“我还能活多久？”我面无波澜地望着年轻大夫的面庞，好像在谈论着当天的天气。

年轻的男大夫在电脑上熟练地敲打着病例，修长的手指猛地一滞，扭过脸，惊奇地望着我，无比同情的说道：“你的家属呢？”

“除了一个70岁的老人，我没有亲人了。”姥姥在农村老家，知道的话，八成会提前会去阎王爷那报道。

母亲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字眼，至于父亲······

年轻大夫的眼中溢满了人类本能的关怀，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缓缓道：“三年没有问题，配合治疗的话希望更大，美女，你年轻，身体底子好，抗个十年八年很有希望，何况现在医疗技术越来越······”

我了然，三年，是我的上限，我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了终点线。

没等大夫说完，我微笑着起身，真诚的说道：“谢谢大夫。”

他是唯一知道我的病情并安慰几句的人。

我点头示意离开。

人生大事，竟然只有寥寥几句。

年轻大夫瞳孔睁大，扶了扶眼镜框，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2

我故作镇定地在漫长的走廊里穿梭游荡，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我坐在小花园地椅子上，决定好好地理一下思绪。

面前石板路上人来人往，而我的世界即将落下帷幕，陷入无边的宁静和黑暗。

而面前鲜活的世界又提醒着我，这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时节，冬天快要结束，春天已经迈着脚步到来，一小麻雀竟在枝丫间跳跃。

我还不如一只鸟儿。

我厌恶地挥手驱赶，鸟儿竟徘徊不走，朝我唧唧喳喳的叫着。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拥挤热闹的医院回廊，这是此处唯一和我互动的生灵。

剩下的时光，对于一个身心已死的人来说，着实有些漫长，我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余年。

手里的检验报告是我的催命符。

既然被宣判了死刑，那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只是，还有些不甘心，为什么别人可以光鲜亮丽、拥抱健康幸福的人生，而我则面临痛苦和孤独的折磨，直至香消玉损，即使在短暂的25年里，我的生活犹如在暗夜里孤独爬行······这不公平！

作为人的本能的渴求，我妒忌、憎恨的念头在这一刻达到顶点，甚至希望整个宇宙毁灭。

但多年的教诲很快让我平息这种无聊的疯狂念头。

只是报复的念头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我爱憎分明。

只希望那些曾经伤害我的人会有应得的报应。

我有三个仇人。

一个是我的初恋男友，欺骗我的感情。

一个我初中的教导主任，碾压我的自尊。

还有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我的父亲，生而不养，枉为人父。

让别人痛苦，是我剩下日子的意义。

我露出了魔鬼般的笑容。

3

他叫林琛，大学的校友，现就职在国内一家知名IT公司。

我找了几个有名的公众号，大学的论坛，他们公司的公众号······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传了上去，无非是一些情书、聊天截图和一些浪漫的照片。

戛然而止的爱情，始于男友的背叛，这种烂大街的消息几乎没人关注，但在朋友圈、校友群、IT界、他们公司这些小范围的熟人和半熟人圈内，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上大学时，林琛是年轻一届中的佼佼者，被师生称之为中国的比尔盖茨，下一个马云。

林琛和苏岩的爱情故事，是他们熟知并津津乐道的。

果不其然，评论区一下子热闹起来，随后，一连串的评论如雪片般飞来。

“真的吗？当年的高考状元，林琛那可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啊。”

“苏岩也不错啊，窈窕淑女，秀外慧中，他们一对璧人，并肩奋斗，强强联合，可真是羡煞旁人啊。”

“苏岩好可怜，和你吃最便宜的套餐，用辛苦打工的钱为你买最贵的键盘。”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我离开时你正offer在手前程似锦美女在怀，岩岩好凄惨呀，抱抱。”

“分手很正常，谁还能一棵树上吊死，拿这儿说事，矫情。”

“苏岩人美心善，贤良淑德，哪点配不上了，为他白白洗了三年的衣服。这还没飞黄腾达呢，就不要糟糠之妻了。”

“林琛待她也不错呀，参加世界级编程比赛的间隙也不忘连夜坐火车赶回去为她庆生，好感动呀。”

“始乱终弃的男人德行有亏，即使才高八斗，终究会自食其果，飞得越高，摔得越重。

对，渣男一个，德不配位实在不堪大用。”

“男人爱你时，是真诚的，分手时，也是现实的，创业需要资金、人脉、团队，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有好的姻缘为什么不要，苏岩她有什么······不知羞耻，装可怜博同情，哼。”

······

我期待着最坏的结果，他雇佣的水军把我骂个体无完肤，我们相互撕咬，直至把我打败，这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但过去了十多天，事情发酵得差不多了，没有反唇相讥，也无半点人为操控的痕迹。

其实别人说什么，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我的尊严、脸面、隐私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林琛不行，IT届的耀眼之星，众人眼中的皎皎君子，公司重点培养的青年才俊，在事业的上升期，出现一些品行上的污点，虽然难伤根基，但也足够让他形象受损、寝食难安、抓耳挠腮了。

很快，我的举报信也会接踵而至，一想到在领导问话时他那躲闪的眼神不知安放的手，一股莫名的快感悠然升起。

他不会说谎，我确信。

但不会说谎的的人，说出的话犹如杀鱼的刀，曾将我的心戳得千疮百孔，“卷了、累了、厌了，该分了”，他说这话时是那样的坚定不疑。

公之于众，像只苍蝇一样地恶心他，我便得偿所愿。

报复了最无情的男人，我点了酒吧最贵的酒，热辣滚烫的感觉，更让我醉生梦死。

4

或许是按捺不住流言蜚语的压力，林琛约我这周末见一面。

“你还好吗？”在他们公司旁边的咖啡馆内，他点了我爱喝的卡布奇诺，一脸虔诚地看着我。

求我原谅？挽回名誉，减少损失？

他还是没变，平头，休闲装，典型的理工男，有人说，这样的人还很聪明，即使年薪百万，还是一惯的简洁朴素。

只是熟悉的眼神，让人觉得有些深不可测。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他竟然有些激动，甚至兴奋，还夹杂着一丝喜悦。

“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见面。你以为我会忍气吞声，无声无息的消失？”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而我的话却莫名多了起来。

“你不恨我吗？”

“你说的是事实。”

我所期望的怒喝、谩骂甚至求饶，都没有出现，“那你来见我做什么？你的女朋友呢？或许是告诉我他快要结婚了。”

我清晰记得，他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带着漂亮女友闪现在我面前，说出了最绝情的话。

我竟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虽然平素我是一个冷静稳重的人。

“托你的福，这样一闹，估计没有女孩子会喜欢我了。”他平静的看着我，没有丝毫怨气。

“罪有应得。”我咬牙切齿道。

他涨红着脸，一副认罪认罚的模样。

没有了？完了？

我愤怒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阿岩。”他温柔地轻呼着我的名字，幽深的眸子里蕴含着无尽的思念。

我一阵恍惚。如果能在这般迷人的柔情蜜意中离去，我也此生无憾了。

“我们还能不能······”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良心发现了？浪子回头了？无家可归迷途知返了？

很快，我从迷离中返途。

男人真是下贱。

好马不吃回头草。

林琛，我以前还真是高看你了。

我在心里冷笑着。

“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极其厌恶地抽出手，郑重其事地说道。

林琛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脸色的表情极不自然，尴尬地笑了笑。

“祝你幸福。”良久，他喃喃道，“是真的回不去了，是我痴心妄想。”

注定是无言的结局。

我习惯性的抿了一口咖啡，好苦。

我欲离开。

林琛突然有点语无伦次地自我辩解：“阿岩，其实我......我是高度近视，从小就有的，医生说，过几年，用眼过度，我的视力将急剧下降，甚至失明，我，我下半辈子······其实就是一个瞎子，我不想拖累你。”

我的心里猛地一颤。

我知道他近视，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这是他离开我的理由。

我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他用力的点头，哽咽着：“其实离开你，我也很难过，你知道吗，有一种痛苦叫爱而不得。”

我的胸腔里憋闷得很，难过的快要窒息。

一个正在升起地新星中道降落，于他而言，要了半条命。

我极力控制着眼泪，露出勉强的笑容，良久，缓缓道：“我知道了，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很快扭过身，毫无留恋的走开。

“阿岩，我能再抱一下你吗？”一个声音乞求道。

我停下了脚步，强忍着泪水，不敢回头，离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就像当初他拒绝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