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城里总泛着一股浓得散不开的铁锈味，传说黄帝就是在赤水河边斩杀了临阵叛变的武罗神女。顾鸢在河边站定，望着残阳如血，河面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她闭上眼，冷风呜咽，似乎还能听得到千年前的战吼，看得到轩辕剑划破长空，武罗神女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顾鸢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直到夜幕低垂，赤水河上水雾弥漫开来。顾鸢垂眸看着手里骨簪在水雾包裹中慢慢渗出了冰霜“终于找到你了，玄鸟姐姐。”
茶馆里的青衫说书人醒木重重一拍，正说到霍将军连失三城时，顾鸢刚好在角落坐定。
“列位看官也都知道，咱们这赤水城，最出名的就是黄帝阵前斩武罗！那上古神女临阵都会怯敌，最终还是要靠咱们轩辕黄帝独战蚩尤！而如今！这霍明烛信誓旦旦说要收复北戎，却把十五万石粮草喂了北戎狼骑！可见乾坤有序，这牝鸡司晨必招灾祸！”
顾鸢在角落忍不住轻笑出声，轻灵的声音在茶馆这群男人义愤填膺的附和声中显得格格不入，惹来周围一众人侧目。
“抱歉抱歉，我实在是忍不住”顾鸢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盏里的迷榖花瓣浮浮沉沉，苍白花瓣浸在茶汤里，蜿蜒出血管般的淡金脉络。“只是据我所知，先前已经有三位将军，死在北戎手下了吧？他们，该不会也都是女人吧？”
“你这小女娃懂得什么！战死沙场！那是咱们男人的荣耀！”
“就是！死战不退！直战到最后一人，这种浪漫，其实你这种女子可懂的！”
顾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你们是觉得，把全城百姓都拉上战场直面北戎铁蹄，是浪漫？”
坐在顾鸢旁边的男子霍然起身，一脸不忿，这人正是赤水蜃楼当铺的少东家贾渊。霍明烛退兵赤水城已有一段时日，粮草不足，没少找这些富商“借粮”，也难怪他们对她多有怨言。
“就应当死战到底！若不是那霍明烛妇人之仁，带着一城百姓退走，这战火怎么会烧到咱们赤水城来！这么多流民无法安置不说，那北戎若真的攻进来了，前面几城都成了空城，他们必把赤水城屠个干净！”
“先生果真大义！”顾鸢站起身来施了一礼，起身时狭长的眸子笑得像只狐狸“如今北戎已经打到了赤水城外，想必在座的诸位也都做好了与北戎殊死一搏的准备了！我这就去找霍将军，跟她说这茶馆里的人都想投军，让她给你们来个先锋军可好？”
“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上战场？”
“当然不止你一个啦，在座的诸位都一起去呢！”
喧闹的茶馆陷入一片寂静，须臾，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这个姑娘怕不是疯了！”
“当真是无知妇人啊哈哈哈哈！她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吧？就敢在这大放厥词“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蜃楼当铺可是有不少好东西，不知道北戎人打进来，你家的宝贝，还能不能守得住啊？”
“哦，还有这位，是四季粮铺的掌柜吧？我可是听说，北戎也甚是缺粮呢~不知道贵铺能够大军几日嚼用啊？”
“怎么？说让别人死战时就正义凛然，到自己的时候都成了软脚虾？就你们这幅样子，连霍将军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顾鸢低头，茶汤突然泛起涟漪，她用指尖轻点盏沿，又闻到了那股铁锈气息。不过这次不是来自传说中黄帝斩武罗染红的河水，而是从楼梯口漫上来的，新鲜的血腥味。
“本将听闻有人在这茶馆妖言惑众，动摇军心”霍明烛一身银甲撞开竹帘的瞬间，整座茶楼的光线都暗了三分。她的身上带着寒露，未愈的箭伤在肩甲下渗出血珠。顾鸢看的心里一阵钝痛，玄鸟明烛，本应该是青要山最骁勇善战的守山护卫。却在逐鹿战场上被血傩瘴侵蚀，被她亲手削去了羽翼送进轮回。饶是如此，玄鸟也还是一身战魂，想来领兵击退北戎对她来说应该并非难事。顾鸢之前收集到的消息里霍将军也一直都是个常胜战神，唯有这次的北戎战场，竟然是一场胜仗都没有打过...
容不得顾鸢细想，霍明烛的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谁？受谁指使在这赤水城里妖言惑众！”
“冤枉啊霍将军！我可是在为你鸣不平呢~”
霍明烛的剑又往前进了半寸“为我鸣不平？还是在挑拨霍家军与百姓的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鸢站在那一动不动，还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对着她，就好像脖子上那把剑，那被割破渗出的血迹并不存在一样。霍明烛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很不愿意见到这个小姑娘受伤。
“把她绑回去，关到...带到我房里吧，我慢慢审”
顾鸢看着霍明烛离开，伸出手任由士兵把自己的双手捆住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猛地回头冲着贾渊道“下次再被我听到你们胡说八道，我就是捆也要把你捆到前线去！”说完也不等别人有什么反应，就乖乖的跟着那队士兵离开了。
而在她刚刚坐的桌上，那未饮尽的茶盏中的迷榖花突然立起，苍白花瓣倒映成霍明烛后颈的封印纹路。
顾鸢跟在霍明烛的身后，手心里攥着的迷榖花被她揉出汁液，又用稀薄的灵力催化，附着到霍明烛身上。不多时，女将军背后浮现出半透明的玄鸟虚影——羽翼折断，双目泣血。正是《山海经》记载的玄鸟卫战魂，可此刻却被铁链穿透琵琶骨，锁链尽头连着一团看不清样子的虚影。
顾鸢原本轻松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明烛被她送进轮回时明明没有这条铁链的。她试着催动灵力去触碰铁链，可是灵力才一碰到就被那团雾气吃了个干净。顾鸢吓得赶紧收手，这个世界灵气太过于稀薄，她攒了好久，才有能帮玄鸟归位的力量，要是浪费在这，不知道要修养多久。
“霍家军还剩多少女子？“顾鸢突然开口。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又带着一丝蛊惑，霍明烛猛地转头，对上顾鸢那双淡金色眼睛。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赤水河突然掀起十丈巨浪，浪尖托着一具青铜棺椁重重砸在茶馆门前。棺盖上玄鸟浮雕的眼中，缓缓淌下两行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