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指节被冻得发白，麻布窗棂的缝隙里漏进细碎的霜花。他蹲在土炕边，就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柴火光，用竹签蘸着米汤在竹简上描摹《论语》句读。五岁的妹妹林昭蜷缩在炕头，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扫过褪色的虎头鞋——那是去年县衙施粥时，好心人施舍的旧物。
“哥，粥要凉了。“
林昭的咳嗽声像细针扎进耳膜。林墨慌忙放下竹签，用袖口擦去她嘴角的米粒。土墙上挂着半幅《千里江山图》复制品，那是祖父考取童生时请画师绘制的，如今早已斑驳得辨不清颜色。
老管家杵着枣木杖踹门进来，旱烟杆在青砖地上敲出闷响：“林家小子，该去县衙交抄书契了。“铜铃叮当声惊起檐下麻雀，惊飞时带起几片干枯的槐叶，正巧落在林墨正在誊抄的“克己复礼“句段上。
“这手抄本，公子看了定要欢喜。“老管家眯眼盯着林墨手中泛黄的纸页，“昨日李秀才家的童子，就因为抄错了'君子不器'，被罚跪了三个时辰。“
林墨攥紧竹简，纸页边缘的毛边蹭得掌心生疼。他抬头看见妹妹红肿的眼眶，突然意识到老管家的话里藏着警告——县令公子最厌恶粗鄙的寒门学子。
县衙后巷的青石板还凝着夜雨，林墨的布鞋踩过积水时，听见衙役班长的铜锣声从巷尾传来。他摸出怀里的《论语》，劣质桑皮纸边角已被磨出毛边——这是他连夜誊抄县令公子昨日借阅的册子。
“林家小子！“
衙役班长的吼声惊得他手一抖，墨汁泼在县衙告示栏上。林墨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见告示末尾的“赵元直“三字突然扭曲成“赵元直“，墨迹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油光。
“这是......“
“这是上等贡墨！“县令公子从二门踱出，锦缎袍角掠过青砖，“林家小子，你这手抄本可值三贯钱。“他随手抛给林墨两枚铜钱，钱币在半空划出金线，“下月初七前，再给我誊抄《孟子》七卷。“
老管家接过铜钱，低声道：“公子，林家每月只能领三斗糙米。“
县令公子鼻尖哼了一声，转身时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告诉县丞，林家的租税再减三成——就当是为本公子养眼了。“
正午的日头照在县衙东廊下，林墨蹲在石阶上啃冷馍。三个身着青衫的学子围坐在廊柱旁，正在争论什么。
“诸子百家，当以孔孟为尊！“
穿绛紫色长衫的老者捋着长须，腰间木牌刻着“亚圣书院·公羊高“。
“此言差矣！“穿鹅黄色襕衫的年轻书生反驳，“墨子兼爱，商君法治，岂容一家独大？“他腰间的青铜令牌闪过“武国·墨家学派“六字。
林墨摸了摸怀里发烫的《论语》，听见不远处传来妹妹压抑的咳嗽声。他站起身，看见县丞的轿子从回廊经过，抬轿的汉子肩上赫然搭着块“景国学宫“的杏黄旗。
“林家小子！“
老管家突然叫住他，从怀中掏出半块油纸包：“这是孙夫子祠堂的祭糕，拿去给你妹妹。“油纸包上还沾着檀香味——那是读书人祭祀时才用的贡品。
暮色染透窗纸时，林墨在油灯下翻开县令公子昨日借阅的《孟子》。纸页上的朱批密密麻麻，某处批注突然让他瞳孔微缩——那分明是篆体“克己复礼“，笔锋如刀刻入纸背。
“哥，睡吧。“
林昭的声音从炕角传来，少女蜷缩成团，发间步摇的流苏缠着褪色的红绳。林墨摸出油纸包的祭糕，掰开时发现里面裹着张字条：“明日巳时，县学宫后门。“
烛火忽明忽暗，他看见字条背面洇着几点墨渍，像极了昨日县衙告示栏上的扭曲字迹。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惊起夜枭掠过残破的城墙。
五更天的梆子声格外清冽，林墨攥着字条推开县学宫后门。潮湿的青砖上泛着露水，他看见墙根处蜷缩着几个黑影——都是些穿着补丁袍子的寒门学子。
“林家小子，来得正好！“
穿破旧直裰的老者从阴影里走出，手里攥着半卷《论语》：“今早县令公子要誊抄《大学》，敢不敢接这差事？“他晃了晃手中泛黄的册子，某页边角粘着干涸的血迹。
林墨摸了摸腰间褪色的荷包，里面装着三枚铜钱和妹妹的药杵。他抬头望见县学宫飞檐上的铜铃，晨雾中似有若无地飘着檀香味——那是只有读书人才能闻到的文脉气息。
“两贯钱，管饱饭。“
老者压低声音，“但要是抄错了半个字......“他枯枝般的手指划过腰间佩剑，寒光在晨雾中一闪而过。
林墨攥紧了荷包。他想起昨日县令公子扔给他铜钱时，那钱币上“景国储君“四个字的金漆——原来县令公子不仅是县丞之子，更是景国皇族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