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婕自己本来就是世家贵女,有一份家学在身,再加上这些年跟着陈婆婆在港九也是涨了许多见识。
她一张嘴,把这圆光法的来由大概说了一遍,陈瑛这才知道这东西跟自家还真沾点关系。
中州的术数传承,还真应了一句“三教本是道为首”。
不过这个道不是道教的道,乃是道家的道。
早在先秦的时候,就有道家出世,求学老子,庄周梦蝶,当年除了墨家、兵家之外,诸子百家种种流派都跟道家有关。
世人说道总绕不过去八个字:“借假修真,羽化长生”,如果真较真,那道家之道在前四个字借假修真上。
将天地视为逆旅,万物等同虚妄,求得是一个真字。阴阳消长,五行变换,总不过是求一个真。
什么叫逆旅,就是旅店。
天地都是一个旅店,还有什么是真的?这个本性为真。
不求真,不修性命,那就是假,是左道旁门。
而求真之后就是要保住这个真,这才有了后面那句话,羽化长生。
用某位大圣贤的话说就是“长生是一切意义的总和”。
这思想一直传到了魏晋之时,一切就变了。
和尚们来了,跟和尚们来的还有自天竺而来的幻法。
本来魏晋之时妖邪为患,神州化为丘墟,再加上这些胡僧带着幻法一来,整个中州的理论体系也产生了新的冲击。
其中一脉就衍化成了后来的白莲教,而这圆光法就是这个时候流入中州的。
所谓圆光,最直接的解释就是佛祖仙神脑后的那一轮光华。
再引申一下,就是以光为媒介,令人进入幻境的种种手段,成了一系列幻术的统称。
而这东西从根本上讲,是从妖邪那里学来的。
天竺往西有波斯国那地方流行拜火教,拜火就是崇拜光明,所以这圆光法乃是自西边传来的幻法。
是惑人心智的幻术。
有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有的时候真实和虚幻之间本来就没有多么大的界限。
那个沿街唱莲花落的老乞丐,实际上早就被邪祟控制,本人可能早死了,是邪祟用圆光术在他脑宫之中种下了一丝执念。
他凭着这一丝执念好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来到了街上,就是想测出陈瑛身在何处。
“圆光术的奥妙在于双眼,那邪祟将灵光自他眸中植入脑宫,我封了他的眼睛,挡住他的灵光,自然就破了它的法术。”
“若是跟黄皮子对敌,只要闭上眼睛就好了?”
“也不是这样讲,婆婆曾经说过,佛门讲眼耳鼻舌身意,这圆光术乃是佛门法术衍生出来,若是高人,只要有这根器在,不要说闭上眼睛,就是将一双眼睛尽数挖了,也能让对手着了道。”
吴婕回想起陈婆婆的话心中也有些感慨。
她也不知道陈婆婆如今是怎样的境况。
“相公近几日要小心些,如今中州大乱,这些妖物成了气候,什么灰白黄柳胡的闹得凶,听说有几家大势力背后都有这些妖邪的影子。相公伤了它们的眷属,这次是攒着劲来报仇的,还有些左道妖人跟他们混在一起。”
那老乞丐点着名找姓陈的,显然是要来报仇。
“既来之,则安之。”
陈瑛看着吴婕问道:“不过我看你手上一挥,那老头脸上忽然多了两只手,这等手段……”
“你能瞧见?”
这次换吴婕吃惊了。
“嗯,刚刚略看些影子。”
“不能啊,我一共养了三个风蛊,这遮魂手乃是少见的聻,就是一般的邪祟也察觉不到,相公竟然能看到?”
“也许是看错了,不过什么叫聻?”
吴婕这才解释道,所谓聻其实是一种特殊的鬼。
邪祟是杀不死的,但是能够改造,唐代的时候有位官员,同时也是斩杀邪异的高手叫冯渐,他发明了一种炮制鬼的办法,就是以鬼制鬼。
从此以后就将这种鬼叫做聻,就是从冯渐的名字里取了个字改了改。
这种鬼特别擅长对付其他鬼物,但是这种鬼物不是天生的,是修行人操练出来的,因此天生就“不全”。
比如吴婕的遮魂手,其实就是一双小手,关键时刻却能起大作用。
陈瑛这边又学了些知识,心里也暗下决心,趁着现在这个日子无事,少不得再求名师,寻访高友,将自家的见识和手段再练一练。
没过多久,又有人上门来访,不是别人,正是陈瑛的半个熟人颜仁。
陈瑛家的这个铺子原来是东三区的管辖范围,大街上死了个乞丐没什么了不得,但是这乞丐死得蹊跷,可能涉及到应急管理处的事情,于是乎就有地面上管事的过来巡街。
来探访的正是颜仁。
他不来不要紧,一来听了个大概,又问了问街面上的各位街坊直接猜出来这事的本主多半是陈瑛。
于是乎派手下的探员在街上直接买了些点心洋酒当做礼物上门拜访。
他过来也是直拍胸脯,表示这里面的事情他老颜不清楚,估计要上报给应急管理处,但是如果陈少有什么吩咐只管跟警署打招呼,他绝没有二话。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陈瑛也犯不着跟他多纠缠什么,收了礼物,好说歹说的送出了门。
“相公如今倒是个场面上的人物。”
吴婕开口调笑道:“这么一个不吃好粮食的东西都上门送礼了。”
“他又不是敬我,点心洋酒也没罪,你我不吃,送给伙计们让大家伙尝尝就是了。”
陈瑛看着吴婕道。
“人家既然能摸过来,心思藏得狠辣,咱俩还要跟那个黄皮子斗一斗。”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无妨,我自己慢慢查就是。”
陈瑛其实本来就是个凶狠的性子,不过前世是宁平世界,等闲也没个人挑着你欺负,就是有狠也没处用,大家都老老实实过日子便是。
所以陈瑛这个性子也不彰显,如今换了人间,按照陈瑛的性子,你本来就是个妖邪,碰到陈爷你断了性命纯粹是你不开眼。
如今还敢想着法来报仇,那就要给你讲明白这人世间的道理。
什么妖不妖,仙不仙的,不过就是个畜生。
所以自打那个老乞丐扑街,陈瑛就放出影中的黑犬,让黑犬循着空气中的味道,去寻这老乞丐的来路。
黑犬的灵觉敏锐,寻得味道也不是单纯的气味,而是那股法力的“味道”,或者说是从来灵魂里透出来的味道。
这一追不要紧,真在三条街外找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人。
这人腮上无肉,生就一副三角眼,黑眼珠子少白眼珠子多,瘸着一条腿在地上慢悠悠地晃荡,就跟拖着条尾巴的豺狼差不多。
眼眸之中不时闪过一丝绿光,他周身散着股生人莫近的味道,也没有几个人在他身边走,大家不自觉的都躲着他。
他脸色灰败,皱着眉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不过没有继续往前,而是转头走上一条小路。
这瘸子倒是有耐性,明明腿脚不好,还慢悠悠地硬走,陈瑛操控着黑犬远远地跟着,也是怕这东西奸诈。
他先是到菜市场买了一麻袋活物,然后又拖着条残腿往北走,一直走到港九城的城边,快到龙城那边,这才走进了一座小楼。
这小楼半新不旧,面积不大,跟周围的几栋楼紧紧挨着,打开你家的窗户能摸到我家窗帘那种。
最外头坐着个保安,脸上浓浓的一层寿斑,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
瘸子进去,也不招呼那保安直接奔着楼上而行,不过黑犬却没有继续向前。
陈瑛借着黑犬的眼睛分别开明,那个保安是没有腿的。
不止是没有腿,整个人自腰向下啥也没有,但是就这么飘在椅子上,正在那慢悠悠地瞧着报纸。
因为他自己坐在隔间里,你从外往里瞧根本瞧不出来什么。
黑犬悄然进了楼道门,那保安也没有察觉什么只是继续看报。
还没有顺着楼梯往上走,上面就来了个没有脸的女人,裙子底下伸出四条蜘蛛一样的长腿,一步三晃的往下走。
那保安忽然睁开眼睛,冲没脸的女人念叨了一句。
“什么东西,先收了像再说。”
那女人好像才明白过来,四条腿收回到了裙下,脸上翻出来一张嘴歪眼斜的丑脸,将裙子盖住身子,这才慢慢悠悠的跟保安道了声谢,缓步走了出来。
陈瑛心念一转,让黑犬转头跟着这女人出去,自己则是收拾一番行装,换了身轻快的衣服,给麦浩礼去了个电话。
陈瑛是个稳妥的性子,瘸子住的那栋楼显然全都是跟他差不多的邪祟妖人,鬼佬乃是港九的地头蛇,麦浩礼又是专管这一摊的。
那楼到底是个什么来路,麦浩礼那里多半都有备案,找他一问就能问个明白。
不过电话打过去,那边一问三不知,麦浩礼过了一会又回过话来,说他查阅了应急管理处的档案,甚至让房管所的人查了查,港九至少纸面上没有这栋楼。
陈瑛想了下,劝麦浩礼不要动什么声色,却是收拾好东西跟吴婕打了声招呼借了个由头出了门。
麦浩礼他们不知道,一来可能是这伙人手段够高,把洋人给糊弄了。二来就是有内神通外鬼,跟这边有些勾结。
考虑到上回荣亿街的那把狙击枪,这里面事情太复杂。陈瑛不想横生枝节,决定先去会一会那个四腿姑娘。
毕竟从楼里的表现看,它还是个生手。
先捉个舌头问话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