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非同小可

院长那句“天大的好事”还在林檎脑子里打转，什么事这般火烧眉毛？她脚下生风，噔噔噔直冲楼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果然，里头不止老李一个。

老李正陪同一位西装笔挺、架着金丝边眼镜的青年交谈，那份殷勤，几乎是毕恭毕敬了。

瞧见林檎，老李忙不迭招手：“小林，快！快来！”

他指着那青年介绍道：“这位是秦先生的助理，张助理。”

旋即又对张助理说：“这位便是咱们院里修复技艺首屈一指的林檎师傅。”

张助理起身，朝林檎颔首示意。

不再客套，他径直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照片，递至林檎眼前。

“林师傅，劳您过目。”

照片成像清晰，主体是一尊青瓷长颈瓶。

瓶身遍布细密如织的冰裂纹，釉色是那种雨过天青的温润，尽管看到的是照片，也能看出这个宝瓶的古朴雅致，确实是一件稀世珍品。

只可惜，如今已是玉碎琼倾，化作残片，最大的碎片也不过掌心大小。

“这……”林檎接过照片，指腹滑过那破碎的影像，秀眉微蹙。

修复的棘手程度，远超寻常。

尤其是这类自带冰裂纹的瓷器，纹理走向千变万化，一旦破碎，要做到严丝合缝地拼合，且最大程度消弭修复痕迹，重现其固有神韵，这挑战，非同小可！

张助理察觉到她的凝重，连忙补充：“这是我们秦总的家传之物，据说是他父亲临终前，舍命才保全下来的。前些日子不慎……遭人恶意损毁。”

言语间，透着一股压抑的愤懑。

“秦总痛心疾首，遍寻名家，都说修复希望渺茫。听说博物院林师傅技艺卓绝，这才冒昧登门求助。”

他凝视着林檎，目光恳切：“林师傅，秦总发话了，只要您能让这件瓷瓶完璧归赵，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定当重酬！”

老李也在一旁敲边鼓：“小林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秦先生在咱们市里是什么分量的人物，这事若能办妥，于你，于咱们院，那意义……”

林檎已听不进院长后半截话语，她的全部心神，都被照片上那破碎的青瓷牢牢攫住。

冰裂纹……无痕嵌补术……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这，不正是“无痕嵌补术”最好的实验品吗？

林檎握着照片，指尖若有似无地描摹着那冰裂纹的脉络，心头那根弦骤然绷紧。

青瓷的釉光隔着相纸似乎都能透出来，温润如玉。

她凑近照片，几乎要贴上去，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些断裂的边缘。

在一道比较深的裂痕内部，靠近瓶底的位置，似乎有一抹极淡、近乎褪色的暗红印记。

形状……像是指腹按压过的痕迹。

看来这瓶子曾经已经被修复过了。

林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想起爷爷描述父亲当年工作时的样子，手指总是不自觉地用力，喜欢用一种特定的方式握持器物……

这个模糊的印记，位置和形状，竟然和爷爷描述的父亲惯用的握法有些相似！

是血迹吗？父亲的？这瓶子……

“林师傅？林师傅？”小张助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檎敛了敛心神，将那份惊诧与疑窦暂且摁下。

“失礼了，方才在思忖修复之法。”她转向张助理，语调恢复了平稳。

“此物，我愿倾力一试。”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林师傅鼎力相助！”张助理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旁边的老李院长，脸上笑意简直要溢出来：“我就知道！小林你一出手，必定马到功成！”

张助理告辞。办公室内，仅余老李与林檎二人。

老李笑容未敛，重重拍了下林檎的肩：“小林，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秦先生那边若能称心，于你，于咱们院，益处无穷啊！”

林檎颔首，心神却仍萦绕于那方寸照片之上——那抹几乎褪尽的殷红印痕，似烙印般挥之不去。

她捏着照片，转身下楼，走向修复室。

这尊青瓷长颈瓶，已经超越了“无痕嵌补术”试炼的范畴。

修复室门前，脚步刚停稳，还没推开门，室内便飘出话语声。

一个女声，嗓音刻意放低，语调里却满是巴结奉承的意味：

“哎呀，王太太，您呐，就把心搁肚子里！咱们这博物院，年轻人看着是不少，可要论手上功夫扎实的，那还得数咱们这些有年头的……”

是宋雨欣的声音。

林檎推门而入。

修复室内，宋雨欣正对着一位女士巧言令色。那女士背对门口，身形稍显丰腴，衣着考究，显然非富即贵，此刻正探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修复台上的诸般工具与仪器。

听到门响，两人一起转过头。

宋雨欣一见是林檎，脸上的巴结笑容瞬间就淡了，嘴角撇了撇，那股子不服气和酸溜溜的劲儿又冒了出来。

她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这不是咱们林大专家回来了？院长办公室的茶好喝吧？又给你单分了什么肥差啊？”

她眼角扫过林檎手里的照片。

“啧，碎成这样的玩意儿，也敢接？小姑娘家家的，别以为哄得几个男人捧着，就真当自己是大师了！修复这行，看的是手艺和年头，可不是脸蛋！”

林檎没搭理她，径直看向那个被称为“王太太”的女人。

这女人约莫五十出头，保养得当，脸上没什么皱纹，只是那份神情，透着点居高临下的精明和傲慢。

有点奇怪。

这王太太在看到林檎的一刹那，脸上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样子。

是错觉吗？

“雨欣，这位是？”王太太下巴微抬，问宋雨欣。

“哦，她呀，”宋雨欣立刻凑近王太太，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修复室里的人都听见，“就是那个林檎。仗着年轻，会来事儿，把院里几个领导哄得团团转，什么好活儿都紧着她。其实啊，就是个样子货，没多少真本事！”

王太太听着，唇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转向林檎，慢悠悠地开口：“小姑娘，秦先生那个宝贝，是你接手了？”

她从头到脚地扫了林檎一遍。

“东西金贵着呢，你可得仔细着。这要是没修好，或者……不小心再磕了碰了哪儿一点，”她顿了顿，哼笑一声，“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就是！”宋雨欣赶紧在旁边帮腔，“王太太说得对！您可得替秦先生盯紧点！”

她又扭头对着林檎，语气陡然拔高，直接训斥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这位可是王太太！秦先生委托王太太亲自送东西过来，那是给你面子！”

王太太？

秦先生委托她送来的？

林檎心里快速转着念头，正好对上王太太投来的视线，那里面藏着的东西，让她心里莫名一紧。

她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只平静地开口：“修复工作需要绝对安静。”

若要在此旁观，还请噤声。

“你，你别太过分了！”宋雨欣面色涨红，一时语塞。

王太太却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制止了宋雨欣的激动。

随即，她径自拽过最近的一把椅子，毫不客气地落座，活像一位要亲身督阵的监工。

林檎的目光旋即从两人身上移开。

她走向属于自己的那方天地——工作台，将那张照片以夹子稳稳固定在支架之上。

鼻梁上架起那副专用的放大眼镜。

一时间，她的整个世界，只容得下眼前这尊残破的青瓷，以及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深处，潜藏着的、若隐若现的暗红印记。

指尖轻巧地拈起趁手的工具，她开始了对碎片断口极度细致的清理工作。

工具与瓷片相触，传递来的是一种冰凉、带着微弱锐利的触感。不多久，一片相对完整的较大碎片，已被她小心翼翼地移至显微镜的载物台上。

果然！在调整焦距后，她清晰地看到，青瓷釉层断面的晶体结构中，混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异样光泽的矿物颗粒。

这种矿物……《缀玉录》里好像提到过！

她记得爷爷给的《缀玉录》里有详细的记录记载——“矿物釉温养法”。

这种方法需要根据特定矿物的特性，调配出相应的辅料，用文火温养，才能让修复后的釉色与原物浑然一体，甚至能弥补烧制时的一些微瑕。

就是它了！林檎心中一阵兴奋，开始按照秘典记载的方法，小心翼翼地称量、调和修复釉料。

就在她全神贯注，用滴管吸取一种辅料，准备滴入温养皿时——

“哎呀！”

只听宋雨欣一声惊呼，她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歪，胳膊肘撞翻了旁边工作台上点燃的酒精灯！

呼——！

蓝色的火苗瞬间失控，酒精泼洒出来，火舌猛地窜起，直扑林檎面前摆满了碎片和釉料的修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