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传来时,雨开始下。
圈禁的小院里,书生望着屋檐滴落的雨线。
那些雨滴在石板上溅开,像极了很多年前,他跳崖时溅起的浪花。
司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那枚羊脂玉佩。
玉佩的缺角处,新镶了一粒东海明珠。
“当年...”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你若是拉着我跳下登仙梯...”
书生没有回答。
雨幕中,他的机关手指轻轻敲击着青石桌面,敲出一段《凤求凰》的调子。
天快亮时,楚河在回廊下遇见司瑶。
楚河手里握着天道给予的,已经改好的核心图纸,图纸边缘还沾着润滑油。
司瑶开口问道“他会忘记多少?”
“全部。”楚河望着司瑶显得有些低落的脸,“从你们相识的那天开始。”
九尾狐突然竖起耳朵,开口问道:“值得吗?”
司瑶笑了笑,从楚河手中接过图纸,并将其按在心口:“这世上...本就没有值不值得。”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图纸上“永不负司瑶”五个字,正微微发烫。
司瑶走在前面,楚河和九尾狐走在后面。
拐角处时,楚河开口打趣道:“你竟然也会问值不值得,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讨债呢。”
九尾狐的尾巴垂了下来,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湿痕。
“世上各有各的肚皮疼。”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楚河侧目。
狐狸的眼睛在雨夜里闪着幽光,像是藏着许多说不出口的故事。
他忽然闭了嘴,就像闭上一本不该翻开的书。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
秘密是什么呢?
秘密是你自己唯一可以独自享受的东西。
它也许能令你快乐,也许令你痛苦。
但无论如何,它是有唯一性的,也就是说,它是完全属于你的。
它若是痛苦,你只有独自承当,若是快乐,你也不能让人分享。
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
因为说出口的便不是秘密。
正是因为如此,楚河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追问九尾狐。
关押处的铜锁完好无损。
可牢里空空如也,只剩几滴未干的润滑油,在青砖上拼出一个歪斜的“仙”字。
司瑶的指尖抚过铁栅栏,触到一丝残留的剑气:“是个剑修。”
“至少渡劫中期。”九尾狐嗅了嗅空气,“还带着...龙涎香的味道。”
三人围坐在石桌前。雨打芭蕉的声音像更漏。
“柳书生已经不是以前的柳书生了,”楚河掰着手指,笑道:“现在的他,好色、偷宝、仗势欺人...””
九尾狐用尾巴卷起茶壶:“柳书生的仇家怕是能排到南海。”
“但能闯进仙庭宗重地的人不多。”司瑶突然抬头,“这里有专门的守卫,每四个时辰一班,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把人带走,更少。”
九尾狐继续补充道:“而且柳大书生自己就有十二道傀儡,这些傀儡加起来,也有半步渡劫期的实力了。”
楚河的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还有一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
九尾狐追问道:“什么事?”
楚河道:“柳书生代表仙庭宗。”
九尾狐开口道:“主人的意思是,那些人是针对仙庭宗的。”
楚河点头。
“所以是有人不想让他变好。”九尾狐的指甲在石桌上刮出火星,“越堕落越好。”
楚河开口道,“如果柳书生一直堕落,那他就会接着为非作歹,不断作恶,而只要保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惹祸上身的。”
司瑶道:“所以那些人才不想让他变好。”
楚河道:“想要劫走柳书生,还不惊动仙庭宗的守卫和仙子你,这需要非常高深的修为。”
顿了顿后,楚河接着道:“如果只是针对柳书生,没有必要出动这么厉害的人物。”
九尾狐开口补充道:“但如果对象是整个仙庭宗,那就不一样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弟子浑身湿透,“六扇门总捕头求见!”
来人身着玄色官服,腰间悬着一块‘如朕亲临’的金牌。
“本官追查一桩旧案。”总捕头的声音像铁锈摩擦,“三日前,柳公子在醉仙楼和鹿关一起喝酒。”
司瑶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缝。
“更巧的是...”总捕头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听说鹿关还在几天前在仙庭宗出现过。”
竹简摊开,赫然是柳书生的笔迹:
“我已与司瑶谈好,请尊使放心。”
落款处盖着仙庭宗的印鉴。
雨突然大了。
总捕头的斗笠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血色。
“本官要带柳公子回京问话。”
司瑶冷声道:“他不在仙庭宗。”
总捕头的手按在刀柄上,“三天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总捕头的靴子踏过青石板,溅起的水花里带着铁锈味。
他走得很快,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有意思。”楚河摸着下巴,“六扇门的人,倒像是被鬼追着跑。”
九尾狐的尾巴扫过地上的水渍:“主人闻到没有?他刀鞘里藏着血腥味。”
楚河摇头,“没有闻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什么?”
“这家伙不像是来查案的。”
楚河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鹿关是谁?”
司瑶的手指抚过茶盏裂缝:“鹿关是个修为高深的江洋大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逼奸寡嫂无恶不作。”
“十年前那场围剿,朝廷派了十名闻名天下的神捕外加三十名修为高深,办案经验丰富的锦衣卫”
楚河挑眉:“那后来呢?”
司瑶的声音很轻,“三十名锦衣卫断了十九把绣春刀。”
楚河瞳孔微缩,“这么说,他是个极聪明,极狡猾的家伙?”
“是的。”司瑶望向雨幕,“但是有一点很幸运。”
“哪一点?”
“虽然那次行动没有抓捕到他,但估计也是狠狠地威慑到了他,自那以后江湖上就没有听到他的踪迹了,只是偶尔出来活动,并且也不敢向以前那样为非作歹”
“那仙子见过他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钱江府了。”
楚河‘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雨小了,司瑶的白衣在风中微微飘动。
她突然说道:“两位该走了。”
楚河几乎要跳起来:“现在?”
司瑶点头,“是的。”
楚河追问道:“为什么?”
“两位是来收债的,现在债已清。”司瑶的指尖凝出一朵冰花,“仙庭宗不留外人。”
“那还有柳书生的事情呢。”
“他现在人都已经不见,他的事情自然也不作数。”
楚河还要说话,九尾狐的尾巴突然缠住楚河小腿,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