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往东来:近代中日之间的语词概念
- 陈力卫
- 1784字
- 2025-04-07 15:28:14
四 由日语进到中文里的新词
前面提到日语的近代新词先是通过中国的西学新书和英华字典由中国流到日本,后来则主要是由日本流向中国。这一循环正是近代以后中日同形词增多的最大原因。
我们先看看日语新词是通过哪些媒介传入中文的。
进入20世纪以来,特别是在1902年以后,中国留学生对日本书籍的翻译呈现出一个新的高潮,日本新词也随之涌现。尤其是在中国编辑的英华字典,开始反过来利用日本编的英和辞典作为主要参考书,如《英华合解辞汇》(1915)的例言里有这样一段话:“吾国通行之英汉字书非由英文本直译,即由和文本改纂。”这就是说当时中国编的英华字典多从“和文本”改纂而来。再如,中国的《德华大字典》(1920)也是参考了五本日本的独和辞书(《独和字典大全》《独和新辞书》《独和大字典》《独和法律新辞典》《独和兵语辞书》)编撰而成的。实际上,这种做法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初为止。通过这一渠道,日本的新词以迅猛的势头进入中文。从这一意义上来说,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与日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再比如,20世纪初的这两本中国出版的英华辞典已经开始收录日本造的新词了。
①狄考文(C.W.Mateer):Technical Terms,English and Chinese,1904
形而上学 哲学 腺 衛生学 物理学 科学 動産
②商务印书馆:《英华新字典》第2版,1906
目的 信托 发明 经济学 革命 主义 商标 发行
新词的传入一般都是通过辞书、报纸、杂志和教科书等,但新词表也是重要的媒介之一。起初人们并没有特别认识到某些词是从日本借用的,只是将之笼统地称为“新名词”。留日学生编纂的《新尔雅》(1903)是最早的新词表之一,为新词的普及做出了贡献。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传教士们编写的新词表。Technical Terms 1904年初版把Communism译作“有无相通”,1910年版则改译为“共产主义”。再比如,1904年版把society译为“人世”,1910年版则译为“社会”。日本字“腺”也是出现在1904年版中的。
还有,《英华大辞典》(1908)开始用记号标注出新词来。而《英华合解辞汇》也用“新”字明确标记新词,如“绷带”“普通”等。再有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of the Standard Chinese Spoken Language and Handbook for Translators,including Scientific,Technical,Modern,and Documentary Terms(《官话》,1916)用“新”和“部定”(教育部制定)来表示新词(后者多是严复参与编写的)。这些都反映了当时人们对来自日本的新词的高度重视。其中1917年Handbook of New Terms and Newspaper Chinese首次用符号J标出了“arbitrator仲裁”“attorney-at-law辩护士”“authority,to have支配”“authorize裁(认)可”“cholera虎列拉”等75个来自日语的新词。
对于新词在中国的普及,报刊及留日的著名知识界人士如章炳麟、梁启超、孙文、鲁迅、周作人等的文章起了很大的作用。在日本创办的《清议报》更是语词交流的一个重要平台。还有对中国社会产生极大影响的《共产党宣言》,也是从日文直接翻译过来的,所以不光是语词问题,整个“社会主义”的思想体系都是来自日本的。
实际上,由日本进入中国的新词还有一些是日语固有词的汉字表记,如“取缔”“组合”“立场”“入口”“出口”“广场”“打消”“引渡”“场合”“见习”等,也有用汉字音译的外来词,如“瓦斯”“俱乐部”“淋巴”“浪漫”“混凝土”等。还有“瓩”“竰”“糎”等日本独自创造的国字,也随着时代潮流一同为中文所吸收。当然,现在有些词已被其他词所代替。
面对日本新词的大量涌入,中国人的民族意识使其有点受不住了,早在20世纪初就有人举出“中国本源”说来强调新词和中文古典的关系。如民国7年(1918)的《新名词训纂》(周商夫编)里收有“出张”“裁可”“商标”“目的”“时计”等词,但其训释很是牵强。如“出张”一词,用《周礼》的例子来关联:
[出张]《周礼》:天官掌次。掌凡邦之张事。《汉书·王尊传》:供张如法。按,日本以因公出外曰出张。供张之所曰出张所。
这种做法后来又被《王云五新词典》(1943)所继承。它给几乎所有的新词都找出一个汉籍出典,把很多与近代意义无关的词,都纳入“中源”的框架之中。
正是因为这类词兼有中文固有的意思和日本新来的意思,所以当时的知识分子总被新旧两义所搅扰,感到困惑,并在思想上、文化上对其有很大的抵触情绪。有关“革命”“哲学”“经济”“社会”等词,当时的思想家章炳麟、梁启超、王国维都有过议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2]
当然,中国也独自翻译了很多新词,如称社会为“群”,进化论为“天演论”等。严复用全新的字词及其组合来翻译新概念,在回避误解和明确词义上有其独特的贡献。而来自日本的新词、新概念由于采用古代汉语的词形较多,虽然伴随着一定程度的词义上的混乱,却逐步浸透其新概念,最终为中国社会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