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神气安闲，若观鱼游于渊

撤？

这能撤么？

西城那次，司马懿撤了，没有抓住诸葛亮，让世人笑话了他一辈子！

父亲曹真的话言犹在耳。

——『一座空城吓退我十五万大军，传扬出去，真是我大魏的笑话！』

现在好了，命运的齿轮又把这个难题抛回到曹爽面前，这次，他面临着与昔日司马懿一模一样的难题。

宿命的难题——

“大将军，我们…”

“闭嘴，没看到大将军正在思量么？”

“这可是诸葛亮啊，我们这段时日被耍的团团转，如今…如今他又在算计着什么？”

曹爽还没有说话，周围的一干副将已经炸开了锅。

他们有的主张攻，认为是虚张声势；

有的主张退，认为诸葛亮既然活着，还谋下了长安…他必定有所准备，若然攻城…九死一生。

反倒是那些主张攻的，真让他们带人杀进去，谁也不敢，纷纷下意识的勒马回退——

诸葛亮守的城，就算城门洞开？谁敢进去啊？

终于…

在一番争执之下，曹爽笑了，“真有意思啊，又是这样，一个人、一张琴，是不是一座空城本都督不知道，可若是本都督退了，想必那司马老儿会笑话本都督吧？”

说到这儿…曹爽明显没有了此前的底气。

他下令道：“传令三军，徐徐前进，严加戒备，至长安城弓弩射程之外，三军尽停…容本都督再观察一、二！”

说到这儿，他不忘小声在心头嘀咕一句，“司马老儿，你不敢攻诸葛亮的城！情有可原哪…这次，轮到本都督去会会这卧龙岗的村夫——”

随着曹爽的下令…

十万魏军的阵线悉数向前。

曹爽哪怕在中军，哪怕有无数亲卫拥簇，可他的手始终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紧张到了极致。

或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或许是根本不用什么情绪感染，整个十万魏军…每一个人都无比紧张。

可能在这一刻，曹爽总算能体会到司马懿的心情。

与诸葛亮博弈六年，这份“头顶利剑”、“悬而未斩”的压迫感，实在是让人太过窒息。

突然有什么鸣叫着从长安城的上空飞起，紧绷着的魏军兵士立刻结成盾阵，然后万箭齐发朝天上射去，一排羽箭射出，却只是射落了一只大雁…

有魏军将士大喊：“谁让你们放箭的？谁让你们放箭的？”

仿佛…他是要用这份嘶吼，去遮掩他内心中的胆怯与恐惧——

“呼…”

看到是只大雁后，曹爽也吁出口气，他环望着四周，那猎猎风声已经将这一片战场渲染的如风声鹤唳一般…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说，“好一出五丈原卧龙诈死啊，好一出阳谋奔丧，明攻陈仓，暗通子午…好一个长安城上抚琴，门洞大开，诱敌深入——”

“如此奇诡用兵，怪不得我爹临死之际也要嘱咐陛下，除了那司马老贼，无人能抵御诸葛亮…今日观之，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啊——”

曹爽不止是怕了，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

终于，魏军向前，兵临城下，他们与长安城保持着三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足以避开漫天的箭矢。

曹爽看清楚了城头处诸葛亮的面颊，委实是如假包换哪!

诸葛亮也看清楚了曹爽这副紧张模样，不由得再度摇头。

似乎觉得这年轻人不过如此，莫说是与司马仲达比了，即便是他的父亲曹真，也比他更有胆气——

心里这么想，诸葛亮缓缓起身，他向着曹爽礼貌的拱了拱手，仿佛是告诉他，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

而后，他再度落座，抬手开始抚琴…

…

…

“又是梁甫吟——”

翻开了《三国志·蜀书》中新的一页，诸葛尘的眸色加重，不由得感慨万分。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这般熟悉的《梁甫吟》中的韵律又一次浮荡于耳边…

当然，作为历史研究者，诸葛尘不会只看《三国志·蜀书》中的一家之言，他又打开了《魏略》，他想要从另一个角度去感受这位诸葛先祖第二次的空城计。

而《魏略》中的记载，同样是从《梁甫吟》开始的：

——『爽率大军至长安城下，见城门洞开，孔明独坐敌楼，焚香抚琴。琴声清越，乃《梁甫》之调。爽骤闻之，遽勒兵马，不敢复进。』

——『左右将校进曰：“诸葛亮孤身在此，此天赐良机也！请速攻之”爽默然不应。』

——『但见城上孔明：羽扇轻摇，指间弦动，神气安闲，若观鱼游于渊。』

——『琴音时而幽咽如陇头流水，时而激越似剑鸣匣中。一曲未终，爽已汗流浃背，副将威谓曰：“此必诱敌之计！吾观其气度，岂是孤身无备者耶？”』

——『忽西风骤起，卷城头旌旗猎猎作响。“汉丞相武乡侯诸葛”八字，赫然耀目。爽益惧，如龙蛇腾跃。爽见状，面色骤变，竟失足坠马。左右急扶之，见其双目圆睁，瞳仁震颤，面上血色尽褪，唯余一片惨白！』

——『爽以手拄地，犹自战栗不止，喉中咯咯作响，竟不能言。良久，方从齿缝间挤出数字：“退…速退…”其声嘶哑，如刀刮枯木。诸将从未见大将军如此失态，一时军心大溃。』

看到这儿，诸葛尘仿佛亲临其境一般…

慷慨之气刹那间布满全身，满心满眼就两个字：

——牛掰！

这次先祖诸葛武侯委实是吓死曹爽了吧？

当然，曹爽…什么档次？他哪配跟先祖过招呢？

给先祖一个机会，诸葛尘觉得…先祖能玩死他。

那么…问题来了？

都空城退敌了，战略上抢得先机，先祖怎么又在长安殒命了呢？

怀揣着巨大的疑问，诸葛尘同时翻开《蜀书》与《魏略》中新的篇章。

说起来…也奇怪。

自打五丈原卧龙殒命这件事儿不复存在后，诸葛尘突然对这位先祖更感兴趣了…也突然对这全新的历史更心向往之。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先祖也如同五丈原那次般，并没有死在长安，那季汉的故事又会不会改写？

历史的进程又是否会发生颠覆？

还会有两晋南北朝么？还会有衣冠南渡么？还会有唐、宋、元、明、清么？还会有今日之中华么？

当然，这些完全是超脱历史之外的，却也是诸葛尘不得不思考，他最想知道的是，如果历史还能进一步的修正…

他方才提出的这些假设，是不是就能从历史的进程中，找到答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