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静置在粗陶茶盘上，壶嘴仍飘着几缕细白的热气。深褐色的茶汤从壶口倾泻而出，在杯中打着旋儿，泛起琥珀色的光。
李容时端起茶杯，指尖轻触杯壁试温，茶香随着热气漫上来，是淡淡的焙火香，夹杂一丝山野的清新，阳光透过玻璃杯，茶汤呈现出深浅不一的层次，底部沉淀着几片细小的茶叶，随液体微微晃动。
一开始的时候，李容时还会双手接过，后来就直接省去了这些，拇指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了一下，低头轻嗅，嘴角微微扬起，像是认出了熟悉的茶韵。
“这是我第一次带来的白茶。”
“对。”
唐鹤轩也顺势端起自己的那杯，没急着喝，只是捧在掌心，让温度慢慢渗入皮肤，仿佛先让手记住了暖意，才舍得交给唇齿。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等一杯茶被慢悠悠品完，李容时才叹了口气，试探地问道：“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在网上刷到过我的消息？”
“你的消息漫天飞啊。”唐鹤轩笑道：“哪怕是不关注你的人也能一直看到。”
更何况是他这种会关注李容时消息的人呢。
李容时没说话。
唐鹤轩拿起茶壶倒茶，茶水落入杯中，先是轻快的哗啦，随后渐缓，像一场微型的瀑布，最后几滴悬在壶口，迟迟不落。
等再次倒好两杯茶，唐鹤轩才开口问道：“热度太高了？让你烦躁了？”
李容时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是别人，李容时不会这样坦然承认。
毕竟在高度网络化的现在，高热度是很多人一直都在追求的东西。
而李容时本人却在烦恼这件事，会显得特别凡尔赛。
唐鹤轩端起茶杯啜饮一口，不紧不慢道：“人这一生，被议论是逃不掉的。你生得好，是你的福气；你有才华，是你的本事。可世人爱看热闹，却未必真懂你，他们夸你，未必是懂你的心血；他们议论你，也未必是关心你的苦乐。”
“可那又如何？”唐鹤轩的目光如炬：“你难道要为了别人的眼光，藏起自己的光？”
“你奶奶当年写散文，有人赞她‘惊才绝艳’，也有人笑她‘矫揉造作’。可她从不在意，只说——‘我写我的，他们看他们的，两不相干’。后来呢？那些声音早散了，可她的散文，至今还有人在读。”
谈及妻子，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温和而深邃。
“那些热闹……等他们看腻了自然就散了。风会停，浪会静，人们总会找到新的热闹，外人的眼睛，看的是故事；但是你的眼睛，得看清自己。除此之外，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吧。”
李容时好奇问道：“奶奶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
唐鹤轩瞥他一眼：“怎么把我落下了？那时候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我和你奶奶，什么才子佳人，天作之合，连我们随手写的诗，用的笔墨，都能被人争相模仿，常去的那家小面馆居然把我们常坐的位置围起来，挂上了‘才子佳人专座’的牌子。还有人赞我们神仙眷侣，也有人揣测我们何时会分道扬镳……”
他又续了杯茶，热气氤氲中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工作了，起码可以躲在家里工作，你现在更可怕，身处学校，却连上什么课、吃什么东西、穿什么衣服转眼就能传遍全网，你的家门口都可能有镜头对着。”
唐鹤轩说道：“你应该主动和学校的领导谈一谈，起码要保障你正常的学校生活，或者你偶尔放点无伤大雅的小料出去，网上的你只是他们想象的符号，等网友们新鲜劲过了，或者等你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更具体了，反而会给你留出更多真实空间。”
李容时一直都在静静听着唐鹤轩说话。
他确实没想到唐鹤轩能对着他长篇大论说这么多，感觉像是很早就打好的草稿一样流畅。
不过李容时和唐鹤轩的关系亲近后，他也直接问出口了。
“您怎么感觉早有准备？”
唐鹤轩挑了挑眉，说道：“瞧不起人了是不是？老人家的思路也是敏捷的，不能脱口成章吗？”
李清宛在唐鹤轩讲两人过去的时候，就带着切好的果盘坐在了这里，三个藤椅围绕着茶桌，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像是淋了一层金粉。
这时候，李清宛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拆穿。
当年他们二人被烦得不行，唐鹤轩年轻时候是个暴脾气，被迫窝在家里，写了一张又一张的废稿，开头是劝慰自己放宽心，写到最后全是在骂人。
时隔几十年，唐鹤轩也是真的有机会将废稿再利用了。
唐鹤轩笑眯眯道：“话又说回来，虽然我嘴上这么劝你，但是实际上你也是该骂就骂，总得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情绪。”
李容时问道：“你和奶奶被关注了多久才能正常生活？”
唐鹤轩算了算，说道：“我们二十岁谈恋爱，二十四岁结婚，谈恋爱期间就有媒体报道，新婚后的关注是最多的，我们俩是结婚旅行，结果媒体跟着我们全球跑，消停了一两年之后，又开始陆陆续续给我们报道，商讨我们俩婚后的感情以及生育问题。”
李清宛补充道：“不过强烈的关注只有一两年的时间，后面的报道纯粹就是没得写了拉我们俩出来凑稿子。”
李清宛摸了摸李容时的头，说道：“你是烦自己的生活被放在网上吗？”
李容时吐槽道：“是的，我想要有个人空间，我现在在家里都会拉上窗帘，就是在颁奖回家后的那个晚上，我甚至在窗外看到了无人机。”
他正说着话，就看到一架白色的无人机左右摇晃地飞了上来，在窗外环绕着。
李容时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唐鹤轩和李清宛顺着李容时的视线看向了窗外，也是被惊到了。
刚开始还滔滔不绝的唐鹤轩：“……”
不是，也没有人和我说李容时被骚扰到这个地步啊？
这也太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