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兵荒马乱的街市上，难民与溃兵混杂，摊贩匆匆收摊的金属碰撞声与远处马蹄声交织，动荡不安。

赶了一天的路，两人来到一处尚未收摊的混沌摊。

馄饨摊的油灯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就这些了。“杜纤云将最后三枚铜钱排在油腻的木桌上。摊主用指甲刮了刮钱币，勉强点头。

还好顾淮安身上还剩了下碎银子。

可也只够买这一碗混沌充饥了。

“吃吧。“顾淮安将碗推到她面前，勺柄在碗沿磕出清脆的声响。他嘴角挂着笑，双眸却因病痛有些暗红。

杜纤云舀起一只馄饨，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顾淮安右肩的伤又开始渗血，在粗布衣料上晕开深色痕迹。她将勺子转个方向递回去时，指尖竟有些发颤。

“我不饿，你先吃。“她说得十分轻快。

顾淮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浑身一震。

他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手背青筋如蚯蚓般隆起，冷汗顺着眉骨滑落，正滴入馄饨汤中。

“又头痛了?“杜纤云压低声音，本能地扶住他摇晃的肩膀。掌下的肌肉紧绷如铁，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断。

顾淮安从牙缝里挤出气音：“...没事。“

这哪是没事的样子。

杜纤云看着他将下唇咬得发白，突然想起猎户说过，这种头痛是坠崖时淤血未消所致。

再加上他肩上的伤……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该逃走了，趁他虚弱之时时消失在人海...

“我去当铺。“她猛地站起，木凳在青石上刮出刺耳声响，“你留在这等我。“

顾淮安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勉强聚焦的瞳孔里映出杜纤云故作镇定的脸：“战乱……危险……“

“我方才瞧见，就两条街外有一家。“她掰开他的手指，朝他安抚一笑，“我当掉一些金银首饰就回来。“

头痛中的男人似乎信了自己的话，他松开手，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快回。“

“我……在这里等你……”

街市上慌乱的人群如浊流涌动。

暮色渐浓，她钻进人群，回望馄饨摊方向，顾淮安乖乖地坐在原处，他紧紧抱着自己的佩剑，像一个等着爹娘去给他买冰糖糖葫芦的孩童。

即使头痛欲裂，目光依然紧紧追随着自己。

那双一向冰冷幽深的眸子此刻竟有几分脆弱无助。

杜纤云混入逃难的人群，没再回头看一眼。

怀中的玉佩贴着心口发烫，仿佛在灼烧。

她告诉自己：顾淮安只是失忆了，等他想起一切，他那把佩剑迟早会刺穿她的心脏。

当铺柜台上的灰尘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惊起。杜纤云刚递出仅剩的玉簪，就听见里间传来箱笼倒地的闷响。

“快些估价。“她敲了敲台面，玉佩在袖中随着动作轻晃。

老掌柜从上方打量她：“娘子真要当？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

话音未落，后院又传来“咣当“一声，像是铜盆砸在了青石板上。

“兵荒马乱的，玉不如命。“杜纤云望向门外，长街尽头已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往南逃，“多少？“

掌柜的叹气声里带着颤音，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拨错了两颗珠子：“二十两...不，十五两吧，如今这世道...“

里间帘子突然掀开，伙计抱着满怀账本冲出，险些撞翻杜纤云。“作死啊！“掌柜怒喝，却见那伙计惨白着脸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老掌柜的脸色瞬间灰败如纸。杜纤云敏锐地捕捉到几个词：“靺鞨骑兵“、“鸡鸣驿已破“、“大将军...“

“到底当不当？“她故意提高音量，指节在台面上叩出急促的节奏。

掌柜的突然拽住她衣袖：“娘子快走吧，没了大将军坐镇淮州，这镇子撑不过今晚。“

他哆哆嗦嗦打开钱匣，铜钱哗啦啦洒了一地，“靺鞨人专掳汉人女子，镇东李秀才家的闺女昨儿被掳去，今早发现时连尸体都……“

后院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掌柜的像惊弓之鸟般跳起来，“我也要赶紧拖家带口往南逃去了……”

纤云捏着当票的手紧了紧。她本该拿了银子就走的，可是……

“掌柜的，“她突然压低声音，“你刚才说的大将军...“

老掌柜的瞳孔骤然收缩：“娘子竟不知？淮安王顾大将军啊！“

他神经质地回头张望，“听说王爷不久前遭伏击，连尸首都没找全……“

掌柜已经钻进里间，只留下几句零碎的叹息飘在尘埃里：“没了淮安王，恐怕这淮州城也守不住了……“

杜纤云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前——贴身的暗袋里，那枚蟠龙佩正随着心跳发烫。

北风卷着沙粒刮来，馄饨摊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顾淮安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客官，咱要收摊了。“老摊主第五次过来擦桌子，抹布在顾淮安面前那块干净得发亮的桌面上敷衍地划着圈，“最后一碗馄饨都卖完啦。“

顾淮安没动。

“等人。“他简短地说。

这兵荒马乱，还等什么人？

老摊主撇撇嘴，把长凳一个个倒扣在桌上。木凳相撞的声响中，混乱的人群正逐渐稀疏。

灶火渐熄，最后一点蒸汽在寒夜里凝成白雾。

老摊主弯腰来到到顾淮安旁边，突然压低声音：“小老儿在这摆了二十年摊，等人这种事……“

他摇摇头，“等到打更还不来的，多半不会来了。“

这年头，扔个人再正常不过。

似乎有把钝刀缓缓捅进心口，疼痛似一把火烧了起来。

顾淮安终于动了动。

“她会来。“男子声音嘶哑，更像在说服自己。

顾淮安抱紧了怀中的佩剑，视线渐渐模糊。

肩头的箭伤就在这时发作。剧痛如毒蛇窜上心口，他猛地弯腰，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头痛欲裂，他疼得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客官您没事吧？“摊主慌张地扶住他肩膀。

“天啊，好烫啊！”

摊主发出一声惊呼，“血！伤的这么重？”

顾淮安抬起头，散落的发丝黏在冷汗涔涔的额前。

摊主倒吸一口冷气，方才白日里还气势逼人的男子，此刻显然已经快昏死过去了。

发着高热，肩上还受着这么重的伤……

“客官？“摊主试探地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我要在这里等她。“

顾淮安站起身，长凳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动作很慢，仿佛关节里灌了铅，重新坐在了一旁的石阶上。

这几个字重若千钧。

老摊主先是一愣，而后摇摇头，看见那个挺拔的背影，蜷缩在馄饨摊的阴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