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边的夯歌声震得柳叶簌簌发颤。陆九川扛着石杵混在河工队尾，粗麻衣襟特意撕开三道豁口，汗津津的后背贴着块烤红薯，热气烘得腰间靛蓝布带松松垮垮。二十步外，裴照雪扮作测水官俯身验桩，铁尺划过石桩的凿痕，刮下的青灰里掺着硫磺碎末。
“嘿哟——！“领头的赤膊汉子甩开膀子，石杵夯进河泥的瞬间，水面浮起串诡异的蓝泡。陆九川有样学样抡杵子，杵头却偏了三寸，正砸中前头汉子的脚后跟。那人扭头要骂，被他塞进嘴的半块红薯堵得直瞪眼。
裴照雪指尖捻着硫磺灰，忽然朝堤岸扬了扬铁尺。陆九川会意，扯着嗓子嚎：“官爷查桩！都麻利着歇会儿！“河工们撂下家伙什的刹那，他顺势滚到石碓旁，靴底蹭过新夯的河泥——蜂窝状的孔洞里嵌着未燃尽的火药渣。
“老哥这夯歌带火星子啊。“陆九川勾住领头汉子的脖颈，袖口暗藏的磁石吸住对方腰间的铜烟锅。锅嘴残留的靛蓝粉末遇磁发热，烫得汉子猛缩手：“官道上的爷们，少管漕帮闲事！“
漕司主事的皂靴踏碎河滩碎石。他捧着水文册谄笑：“裴大人，这截河道半月前才疏浚......“话音未落，上游忽然漂来半截桅杆，缠着水草的船板撞上石碓，板底蛀孔里钻出十几条肥硕的运河鲤。
陆九川抄起渔网兜住鱼群，鱼鳞反光映出蛀孔边缘的焦痕：“哟，这船板让雷劈过？“他掰开鱼鳃，暗红的鳃丝里缠着辽东参须，“鱼祖宗们改行运山货了？“
裴照雪铁尺撬开蛀孔，木刺断面泛着金属光泽：“不是雷火，是霹雳炮的霰弹灼痕。“尺尖刮下的碎屑遇水冒烟，在青石板上蚀出北斗状凹坑。河工群里忽然有人咳嗽，三短一长暗合夯歌调子。
申时暴雨突至。陆九川缩在龙王庙啃供品烧鸡，鸡骨头在香案上排出蛀孔分布图。裴照雪验看被雨淋透的水文册，朱批的“乙未“字样遇水晕开，显出新刻的北狄时辰：“子时三刻，北斗沉江。“
“这帮孙子唱的是催命符！“陆九川鸡腿骨戳向舆图，“每处蛀孔间距二丈七，正合霹雳炮的射程。“他忽然抽抽鼻子，蹿到供桌底下掏出个酒坛——封泥印着工部火器司的虎头纹，坛底沉淀着未燃尽的乌头粉。
戌时梆子碾碎雨幕。两人摸黑潜至漕帮库房，陆九川用鸡油抹滑门轴。库内七百口樟木箱码成北斗状，箱角铁包边厚得反常。裴照雪银针挑开锁眼，箱里整捆的辽东参须泡在桐油里，须头缠着靛蓝丝线直通地底。
“轰！“
爆炸气浪掀翻三箱火药，陆九川顶着门板当盾牌，木屑扎了满背。裴照雪灰鼠裘卷灭引线，火星溅在参须上腾起蘑菇云。浓烟里冲出个六指黑影，铁算盘珠暴雨般泼来，被他用铁尺格挡，珠面“乙未“字样映着火光如鬼眼闪烁。
“杜衡老儿！“陆九川甩出鸡骨头击碎气窗，“您这算盘珠子够买半条运河了！“
追逐战掀翻整条货栈。杜衡左手尾指暴涨，铁指甲勾住檐角风铃，铃声引着七条漕船横锁江面。陆九川踩着货箱跃上桅杆，怀里的烤红薯砸向舵手，薯泥糊住罗盘时，裴照雪已斩断三条缆绳。
“哗啦——“
缠着水草的镇北侯断碑随船骸浮出水面。陆九川用裤腰带拴住碑角，青苔剥落处显出新凿的北狄文：“腊月初七，星沉九渊。“他忽然拽紧裤带高呼：“老裴！碑底有东西！“
裴照雪劈波而至，铁尺刮开碑底蜂窝纹，七百枚浸泡桐油的霹雳引信缠绕如蛛网。杜衡的狞笑从雾中传来：“北斗西指日，便是尔等......“
漕船忽然倾斜，陆九川怀中的磁石吸住铁锚，锚链崩断的瞬间，整块断碑轰然坠江。
断碑坠江激起丈高浊浪。陆九川攥着半截裤腰带浮出水面，腰带缠住的青铜匣撞上肋骨，疼得他龇牙咧嘴。裴照雪劈波潜至江底，铁尺刮开碑座青苔，七百枚倒刺铁钩随暗流绞成死亡罗网——每条钩尖都淬着辽东乌头毒，靛蓝幽光在水幕里如鬼火游弋。
“杜衡老儿属蜘蛛的！“陆九川吐出呛进肺管的泥沙，怀里的磁石吸住铁钩反抛。钩链缠住追逐的漕船舵盘，整条船打横撞向闸口。木屑纷飞间，裴照雪拽着他滚进避水洞，洞壁凿痕犹新，北斗七星的方位标着北狄时辰。
子夜惊雷炸响，雨鞭抽打着翻涌的江面。陆九川拧着湿透的衣摆，碎银与火药渣簌簌落地。他忽然蹲身用银簪拨弄渣滓：“硫磺七成、硝石二成、乌头一成——这配方够炸平半座城！“簪尖挑起半片焦糊羊皮，残存的“周“字朱印正渗出血丝。
避水洞深处传来夯歌回声。两人贴壁挪行三十丈，豁然见七百河工机械地夯打石壁，汗津津的背脊刺着北斗黥印。领头汉子每挥一次石杵，壁上就显出蜂窝状裂纹。陆九川佯装脚滑撞翻夯架，石杵砸地崩出火星，引燃地缝渗出的桐油。
“走水啦！“他扯嗓子嚎得比夯歌还响。河工们扔下家伙乱作一团，裴照雪趁机验看石壁——蜂窝纹里塞着浸油的靛蓝丝线，七条引信汇聚处嵌着鎏金虎符，符面“镇北“二字被新凿的裂痕劈开。
杜衡的狞笑从暗河深处荡来：“腊月初七，江翻星陨......“铁算盘珠破空袭来，被陆九川用石臼接住。珠面“乙未“字样遇水汽泛光，映出石壁夹层里的霹雳炮台，二十尊铁炮对准运河七大闸口。
卯时晨雾漫进洞穴。陆九川嚼着油纸包的酱牛肉，油脂抹在炮身显出新刻的北狄文：“星沉九渊，龙归苍溟。“裴照雪银针探入引信孔，针尖挑起半截鼠尾——与官仓毒鼠的铜环制式相同，环内刻着紫微垣星图。
“周珩要借天象弑君！“陆九川踹翻火药桶，硫磺粉泼成北斗状，“这老王八买通钦天监了？“
追逐的脚步声突然逼近。裴照雪甩出灰鼠裘罩住炮口，陆九川趁机点燃浸油的裤腰带。火蛇窜入暗河支流，引爆埋藏的铁蒺藜阵。气浪掀翻追兵时，他拽着裴照雪跳进漩涡，暗流将他俩冲进前朝匠人修的排水密道。
密道石砖刻满治河诀，陆九川的火折子照见“弘治十六年鲁九斤督造“的题款。裴照雪指尖抚过缺角的龙纹砖：“二十年前镇北侯案，工部匠人鲁九斤失踪。“话音未落，砖缝突然渗出靛蓝毒液，陆九川甩出酱牛肉堵住缺口，油星子遇毒燃起幽蓝鬼火。
“鲁大师好客！“他顶着火光往前冲，靴底踩中机关踏板。七百枚铜钱镖从壁孔激射，被他用铁锅尽数挡下。镖面“乙未通宝“的字样映着火光，在洞顶投出运河全图，七大爆破点正对紫微垣星位。
午时三刻，两人从排污口钻出，眼前竟是周珩的私宅后院。陆九川扒着假山啃冷炊饼，饼渣引来池中锦鲤争食。裴照雪挑开石灯笼暗格，取出半封烧焦的密函，残存的“扶裴灭太子“字样被鱼尾溅湿，墨迹竟显出血色批注。
“好个一石二鸟！“陆九川用饼渣在石桌排布，“周珩助你查案是为扳倒太子，实则在养蛊炼毒......“池面忽然泛起涟漪，二十名弩手破水而出，箭镞绑着的霹雳弹遇空气自燃。
裴照雪旋身踢翻石桌，桌面刻着的运河图正成盾牌。陆九川趁机吹响鼠尾铜哨，尖锐声波惊得池鱼跃起挡箭。锦鲤被霹雳弹炸成血雾时，他早翻墙遁走，怀里揣着从假山抠下的龙纹砖。
申时暴雨浇透巷陌。两人缩在茶棚拆解龙纹砖，陆九川的匕首刮开夹层，七百根金丝参须缠成北斗状，须头拴着工部特制火折子。裴照雪将参须按在运河舆图上，火光顺着脉络烧出七个焦洞，正对应前朝龙脉所在。
“腊月初七，七星连珠。“他碾碎掌心的乌头粉，“周珩要在龙脉节点同时爆破，让天下以为天罚降世。“
戌时末，漕司衙门灯火通明。陆九川瘫在太师椅上晃悠，靴底黏着的河泥在青砖上拖出北斗痕。裴照雪将鎏金虎符按在裂开的镇北侯碑拓片上，缺口处浮现玉玺印鉴——竟是当朝太后私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抖开灰鼠裘，夹层落下的血书密函写着：“扶周灭裴，重启轮回。“
五更梆子刺破寂静。陆九川蹲在码头啃烤红薯，看最后一艘漕船没入黑暗。裴照雪立于潮头，残碑碎浪中，半片青铜枢机随波沉浮，机括齿痕与周珩密令上的印鉴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