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到了。
夏土小手儿紧紧的拽了拽衣摆,车外有一个女子激动的声音传来: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
“快快快,还不赶快迎接我女儿回家!”
有许多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夏土看着楚禾。
楚禾看着夏土。
“别怕,这是你的家。”
夏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双细长的眼依旧看着楚禾,眼里有些茫然也有些惧意。
在她的心里,家,指的就是边城的那处茅草屋子。
曾经一个人的时候也想过父母,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生的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父母所抛弃还是有别的原因。
在某个夜雨潇潇的夜晚和楚禾抵足而眠,她也问过楚禾。
楚禾说他是个孤儿。
孤儿就是没有了父母的孩子,那么自己便也是孤儿。
两个孤儿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的全部了。
当北部边军冯大将军亲自快马而来,亲口将那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是不信的。
觉得戏文里都不敢那样去写。
但冯大将军对天发誓这是真的!
她的父亲是大周王朝赫赫有名的烈火神将,她……就是神将府的唯一的千金大小姐!
烈火神将夫妇除了她,没有第二个孩子!
这是一个令夏土无比震惊的消息,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丝毫准备,她……懵了很久。
那个晚上破天荒的是楚禾洗的碗。
两个人躺在床上皆难以入眠,遂都起来,坐在了院子里望着漫天的星辰。
楚禾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
“我才是孤儿,你是有父母的人。”
“他们找了你十年,那肯定就不是将你抛弃了,肯定有别的原因,你可千万不要怨恨他们。”
“去了龙城回了家……好好的孝敬他们。”
夏土问:“那你怎么办?”
“我?我有我自己的路。”
“路在哪?”
楚禾望月,半晌:“路在脚下。”
夏土知道楚禾的路就是想要修行,可他将那本《太上章、天地篇》都翻烂了却还是个普通人,那便是无法修行了。
那么他的路就是一条绝路。
对此她并不以为意,就算他固执的要走那条绝路,自己亦将跟随着他义无反顾。
哪怕她现在知道了自己是有父母的,哪怕这父亲还位高权重,她也没有认为自己的路就这样被改变。
只是现在真到了‘家’了,就要与楚禾暂时分别,她的心里很是惶恐,觉得突然间失去了什么,觉得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楚禾收拾着行礼,眉梢微微一扬:
“回家是幸福的事,你要开心,要主动的叫他们,要……”
车门打开来,二人向车门外望去,皆骇然一惊——
一袭红毯铺地。
红毯两旁躬身站立着数十个穿着绿色裙袄的年约十四五岁的侍女!
那些侍女身后两侧还有数十个穿着银色盔甲手握长刀的侍卫!
楚禾弯腰便俯在了夏土的腿上,他震惊的看向了红毯的另一头。
另一头一直铺到了那扇大开的朱红大门前面。
就在那扇朱红大门的门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那中年男子浓眉大眼高大健硕,身穿一袭青色云纹锦缎长袍,背负双手面带微笑的看着马车的那道已打开的门。
他第一眼就看见那个叫楚禾的少年整个身子几乎都趴在他女儿的腿上!
那一瞬,他微蹙了一下眉头。
楚禾并没有看见。
他探头看向了那个面容姣好衣着华丽的夫人。
她双手紧握在胸前,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激动!
她已迫不及待的在一个俏丽丫鬟的搀扶之下向马车走来。
“应该是你爹娘,你娘过来了,下车吧。”
楚禾上半身从夏土的腿上直起,弯腰从座位下拖出了那口漆黑的匣子。
又将放在一旁的两把刀别在腰间,再将那口黑匣子绑在背上,神将夫人已站在了马车的旁边。
夏土看着神将夫人。
神将夫人看着夏土。
她伸出了双手,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女儿……我的女儿……!”
夏土手足无措,她连忙移开了视线。
她很慌。
就像草原上的羊看见了狼一样!
她甚至向后挪了挪,便靠得楚禾更近了一些。
神将夫人似乎这时候才看见自己宝贝女儿身边还坐着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年!
她已经知道这个少年!
神将府甚至已经知道他们这十年来的一切!
对这个叫楚禾的少年自然也已经了如指掌。
至于这个少年坐在女儿身旁这件事,其实前去迎接女儿归来的神将府首席供奉范先生早已派人送信告诉过他们。
范先生在信中说……
二人相依为命十年,已如兄妹,其情极深。
若强行分开,恐小姐不归。
一切都等小姐归来再说吧。
这便是那位年轻将军对楚禾极为不满却又拿他毫无办法的原因。
神将夫人明明知道,但此刻看在眼里却依旧很是不爽。
这不爽没有表露在她的脸上。
她甚至依旧带着微笑看着那个叫楚禾的少年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说道:
“人都会有近乡情怯之心,分别了十年再相见,你心生惧意也正常。”
“我们路上不是都说过了么?”
“要克服心里的障碍,要勇敢的去面对未来。”
“她是你母亲,这个世界你最亲近的人之一,快去,叫娘!”
夏土垂头,咬着嘴唇,起身,勾着头下了马车踩在了那崭新的红毯上。
脚有些软。
便觉得这红毯远远没有边城外的草原踩着踏实。
楚禾背着那口黑匣子手里提着那个灰布褡裢也下了马车,也踩在了这红毯上。
他觉得很舒服。
又对垂头的夏土低声说了一句:“叫呀,叫呀叫的叫多了也就习惯了。”
夏土这才缓缓抬头,那双细长的眼看向了面前的……母亲!
那声‘娘’依旧没有叫出口来,神将夫人身后的那位俏丽丫鬟眼见着这气氛有些尴尬,这时喜盈盈说了一句:
“主母,小姐这才刚回家,当会有几许陌生,奴婢寻思先进去,主母与小姐多说说话儿自然也就亲切了。”
神将夫人伸手,挽住了夏土的手臂。
“纸鸢所言有理……孩子,不急,娘永远都是你的娘,你何时叫我一声娘都行。”
“一路肯定累了,瞧瞧,我可怜的孩子,”
神将夫人看着夏土那略显蜡黄的小脸蛋,看着她那头略显枯黄的头发,又看了看她那单薄的身子,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都是娘的错,孩子,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往后娘会好好补偿你,走,随娘先回家,一切都早已给你准备好了。”
这一瞬间夏土感受到了母亲对她的关怀与深深的内疚。
她顿时鼻子一酸,泪珠儿在她那细长的眼眶里打转,终究还是没有落出来。
她依旧垂着头,就这么由神将夫人挽着她的手臂踩着红毯向那扇朱红大门而去。
刚刚走了三步。
她忽的止步。
神将夫人一怔,便见夏土扭头回望:
“楚禾,你站在那干啥?”
“快过来,随我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