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真香

众人依次打粥,井然有序,纵是垂髫小儿亦不争不抢,这般规矩在别处食肆委实难见。

几个书生相视感叹:“这店家深谙经营之道。”

排队无非多等一时半刻,总好过推挤哄抢,有辱斯文。读书人最讲究体面二字。

不多时便轮到刘几上前,探头看一眼锅中,但见米粒熬得酥融,切成碎段的下水沉浮其间,粥面缀着碧玉碎般的青葱,勺子一搅,脂香便裹着米香盈盈漾开,浓香袭人。

吴铭拿起粥碗问:“也要及第粥?”

刘几咽口唾沫,正色道:“但求果腹罢了,绝非贪图及第之名,功名于我不过囊中之物,何需借粥名讨彩头?”

你这flag立的……怪不得你今科注定落榜。

“懂了,你要肉粥。”

吴铭立时拿起皮蛋瘦肉粥的锅勺。

“不不不!”刘几慌忙摆手,“我要及第粥!”

“茶叶蛋可要?”

“来一个!”

刘几端着粥碗并茶叶蛋欲寻个落脚处,转悠一圈却发现店内店外早已座无虚席。

碗沿升腾的热气扑得人愈发焦躁,他抬高声量问:“店家可有余凳?”

“自己去寻。”

“未见空位!”

“没看见便是没有!”

蹲在道旁喝粥的虬髯汉子咧着嘴招呼:“小相公何不蹲着用粥?俺素来只蹲不坐,蹲着吃反倒更香!”

刘几没好气道:“我是太学生!”

“太学生怎的?”虬髯汉子满脸疑惑,“莫非太学生双膝镶金,蹲不下,弯不得?”

霎时满堂哄笑,十来个与他同窗的太学生亦掩袖偷乐。

“不可理喻!”

刘几羞恼得满脸通红,转头想向店家讨个说法,吴铭却没空搭理他,忙着招呼下一个食客。

这市井小店端的无礼!

以往凭着这身襕衫,无论到哪家食肆用饭,掌柜的都敬让他三分,哪见过这般不识好歹的商户?

刘几咬牙暗恼,却也无可奈何,然蹲下绝无可能,他宁愿站着吃粥。

环境是简陋的,优待是没有的,幸而这粥是真香啊!

他凑近粥碗深深吸嗅,顿觉口齿生津,腹中擂鼓!

昨夜历经一场恶战,眼下真有点饿了。

刘几举勺呼呼吹散热气,米粥一入口,心头那点不满霎时烟消云散。

肝、肺、肠本是杂色下水,为富贵之人所弃,岂料在此粥中竟悉数去了腥膻,但觉米粒绵密细滑,脏腑酥烂入味,鲜香层层荡开,丰富且绵长。

店家的待客之道虽然恶劣,这煮粥的功夫当真一绝!

热烫的粥水沿着喉管滑落,刘几顾不得擦拭鬓角细汗,三两口清空瓷碗。

接着剥去茶叶蛋的蛋壳,露出一枚褐色的蛋,端的怪异,但是真香!确有一丝的淡淡茶香,更多的是咸香和他分辨不出的美妙香气,教人食指大动。

张嘴轻咬,卤汁的馥郁浸着蛋香漫过舌面,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随之涌上心头。

有此等手艺,合该这店家倨傲!

唉,倘若早几日知晓这巷中铺面,又何必吃那些寡淡无味的白粥?

唯有一事……

刘几伸手到褡裢里摸了摸,铜钱相撞之声清冷如泉。

他少丧父母,立志苦学,兜里真没几个余钱,凭太学发的这点例钱,偶尔改善伙食尚可,顿顿开荤却是万万不行。

这粥只卖十文一碗,已是不可思议的便宜,然而……

还碗时,刘几盯着锅里的热粥舔舔嘴唇:“明日当真要涨价?不知涨至几何?”

吴铭随口答:“大约十五文。”

立时又是一片“岂有此理”。

刘几倒是可以理解,其他食肆的荤粥大多卖这个价,这才是合理的定价。

只是对他这种寒生而言,五文差价亦须精打细算,往后再来,怕是不能贸然加蛋了。

吃饱喝足,一众太学生心满意足地离去。

卖完早饭,剩余资金升至9500余文,最后一次差遣李二郎买肉买鱼,等他拿到行头,就可以让肉行和鱼行送货上门了。

菜只能让老爸独自去买,吴铭掐着时间来到李行老府上,交罢入行钱,李铁民笑问:“吴掌柜会否骑马?此去府衙有些路程,不若赁两匹鞍马代步。”

吴铭知道东京城里有许多“出租马”供人骑乘,“寻常出街市干事,稍似路远倦行,逐坊巷桥市,自有假赁鞍马者,不过百钱”,在城内叫个出租马不会超过100文。

可惜他尚未点亮这个技能,不过确实得学,东京城相当辽阔,马作为主要的代步工具之一,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李铁民只好唤人备一辆牛车,二人乘车径往府衙注簿登记。

北宋的车驾也和今天的滴滴打车一样有经济型、舒适型和豪华型之分,李行老叫的这辆显然是经济型,车厢里的软装约等于零,只在座位上铺了层薄薄的麦秸。

城里限速,车夫驾车徐徐前行,车厢随着路面起伏而上下抖动、左右摇晃,吴铭扶住身侧凸起的横梁,只觉得臀部落座处硌得生骨。

李行老倒是安之若素,显然已练就一身铜股铁屁。

李铁民忽然来了句:“吴掌柜,恭喜啊!”

“???”吴铭一头雾水,“我何喜之有?”

“我已有所耳闻,官府此番将以市价向周边食肆采买,听闻胡公点名要你吴记川饭供膳,国子监下辖诸学,生员数以千计,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

李行老的消息很灵通嘛,能当行老的人果真不能小觑。

只不过,这番话试探的意味明显多过恭喜。

吴铭坦然道:“李行老高看吴某了,吴记川饭不过一蕞尔小店,哪里供得起数千人的饮食?须得各行各业、各商各户齐心协力才是。”

“吴掌柜高义!”李铁民叉手致谢,“李某在此替崇明门周边的食肆谢过。”

今早得知消息时,他立时便回过味来:吴掌柜选在此时入行,分明就是冲这个来的。

食行的另几个行老已经遣人来问了:这吴记川饭是谁的部将?怎的此前从未听闻?

俱担心自己抗争了半天,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

有吴掌柜这句话李铁民便放心了,回头也好向另几个行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