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般的霞光舔舐着山巅,两道身影在嶙峋怪石间穿行。
方四意抬手抹去额间细汗,绛红裙裾掠过焦土时,忽见前方断崖处有人影晃动。她踉跄着抓住林和衣袖,待看清那疾步如风的青衣公子怀中身影,喉头霎时哽住——那抹紫纱,可不正是清泉惯穿的烟罗软烟纱?
许云川足尖点过青石板,银线暗纹在日光下流转成星河,腰间垂落的珠链随动作簌簌作响。
与他们随行的,还有白楚年。
“清泉被救回来了?”话音未落,方四意已如离弦之箭冲上前去,裙摆惊起一地滚烫尘沙。
近看才知清泉受了伤。
少女纤弱的身子蜷在玄色衣袍间,往日灵动的鸦青长发此刻沾满蛛丝黏液,发梢还结着暗紫色毒痂。许云川修长手指正搭在她腕间命门,冷玉似的指节与那截青灰手腕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最骇人的是颈侧蔓延的蛛纹毒痕,如同活物般在她苍白的肌肤下缓缓游走。
不知为何,方四意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某个角落,泛起丝丝凉意。
许云川一见到林和,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许云川:“清泉落入了毒蛛腹中,好在她身上的保命法咒救了她一命,将那毒蛛炸得粉碎。毒性不算太烈,我已给她服下解毒丹,再过几日,她便能苏醒。”
方四意猛地攥紧胸前衣襟,指节泛白。
许云川眼尾挑起寸许,目光似沾了晨露的松针在林和周身细细扫过。他托住怀中昏睡的女子,玄色暗纹袖口垂落时擦过林和月白衣袂,“原是林公子。”喉间溢出的轻笑裹着三分绵里藏针的试探,“且容许某安顿好清泉姑娘。”
方四意足尖轻点追上前去,绯色裙裾在青石板上绽开灼灼海棠。
“方四意?”白楚年广袖间垂落的银丝暗纹倏地凝住,喉结在玄色立领间滚了滚,“你如何回来的?”
“瞧你问的这话,当然是走回来的呗!”方四意双手叉腰,脸上带着几分不满,“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打听我,现在倒想起来问我了。”
白楚年:“清泉刚歇下。”他侧身时银线绣的云雷纹掠过少女手背,“你也不必在这儿守着了。”
方四意猛地顿住脚步,忽地笑开,眉尾朱砂痣灼得人眼疼:“可不是么?终究是你妹妹。”
白楚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并未出声挽留。
许云川踏着满地斑驳竹影推开西厢房的雕花门,正撞见林和倚在太湖石旁把玩玉扇。
“云川兄来得正好。”林和腕间翻转,扇面上墨色山水竟流转起来,隐约显出星斗轨迹,“可是要问开天灯?”
许云川立在青砖上:“开天灯里锁着七十九道禁制!”他忽然逼近,剑穗上赤玉珠几乎贴上对方眉心,“你身上有劫雷灼过的气味——这次是得了天雷?你若一日不回去,便一日不得抽身,天雷便会一直都有!直到你……”
“况且,使用开天灯也许会扰乱因果!”
林和指节轻叩玉骨扇,咔嗒一声收拢扇面。玄色广袖迤逦垂落间已旋身而立,眼尾漾开春水般的笑意:“果然瞒不过云川兄法眼。”
“既是从无量劫后回来——”许云川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中龟,目光如淬火般灼人,“此刻敛在筑基期的修为,也是伪装出来的?”
许云川忽地欺身上前:“究竟隔着多少沧海桑田?”话音未落又颓然后退半步。
林和但笑不语,垂落的青丝扫过腰间缀着的琉璃禁步,泠泠清光映得眉尾朱砂愈发殷红。
若听了,他又如何想——天上一年,凡间三百多年。
许云川见状,广袖垂落,修长指节抵着眉心长叹一声:“罢了,我此刻不过初入开天灯一重。可既然未来的我会将开天灯交托于你……”他尾音忽而转沉,似玉磬叩在寒潭深处,“定是有别的什么考量。”
倏然间,许云川抬眸,瞳仁深处掠过一丝凌厉金芒:“纵你搅动山河,也需记得——莫要搅乱人间既定的因果纲常,否则……”他指尖凝起半寸冰霜,在空中划出时间纹路,“开天灯燃尽,连三清铃都护不住你的轮回道。”
林和衣袂被罡风掀起,却见许云川已敛了威压。
许云川:“该回道门了。”青衫翻卷如云间,突然低语,“待来日……”未尽之语散在风里,剑影化作流星贯入云端。
“再相逢时,请你喝云雾茶。”
余音袅袅中,鹤唳穿透层云。
太虚宗天穹殿...
方四意凑近正在研读古籍的青年,指尖戳了戳泛黄的书页:“那条黑龙,既然千年前能关起来,如今怎么不照葫芦画瓢?”
林和执卷的指节微微收紧,抬眼时眸中星河微漾。他望着远处层峦叠嶂,喉结轻滚:“当年用白虎伴生石作阵眼,九层镇妖塔为器,五位独峰长老联合掌门催动五行困术大阵。”尾音忽而低下去,似檐角被风拂动的铜铃,“也只能……堪堪封印。”
那日若不是他在一旁,只怕……
“那我岂不是惹了泼天的祸事?”四意突然揪住他雪青色广袖,杏眸蒙了层水雾,菱唇不自觉地撅起,“可那封印也太不结实了!我不过瞧着青石板上花纹别致,随手拨弄两下……现在白虎伴生石不是放回去了么!”
青年广袖下的手指蜷了蜷,暖阳在他鸦羽般的睫毛上碎成金粉,却遮不住眼底流转的狡黠——这丫头如今还不知道,上次的封印是他解开的。
“林和!”软糯嗓音裹着娇嗔,小姑娘整个人几乎要扑进他怀里,“你倒是说说,我这筑基境算不算数?往后还要天天逮灵兽么?”葱白指尖戳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连鼻尖都激动得泛起薄红。
玉竹般的手指突然点上她眉心,惊得她往后一缩。林和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袖口,温热的吐息拂过她鬓角:“筑基有四境呢。”
林和广袖轻拂,指节敲在青玉丹炉上发出清越声响:“筑基境乃是术士打熬根基、贯通灵脉的重中之重。”他垂眸将月见草碾作碧色汁液,丹香氤氲间声线如冷泉漱玉,“除却丹药温养,更需日夜吐纳周天循环,待月华满时,便带你下山。”
“下山?”方四意倏地从蒲团跃起,绯色裙裾旋开灼灼海棠。
林和屈指叩在她光洁的额间,玄色护腕掠过淡淡松香:“不过……黑龙来袭那日,镇妖塔被毁,白虎伴生石被盗。”他凝视少女发间晃动的赤狐绒球,语气不自觉放柔三分,“那些逃窜的妖物此刻正在凡间作乱,师父特命我前去收妖。同时收集灵物重筑镇妖塔。”他顿了顿,“这修复镇妖塔的第一样材料,便是东海龙族的护心龙鳞。”
“妙哉妙哉!”方四意雀跃着转了个圈。她忽而狡黠地抿唇轻笑,露出两颗俏生生的虎牙,“这镇妖塔毁的好……还能下凡去玩!”
话音未落便被林和捏住后颈,他掌心灵纹灼得少女轻呼出声。“思思可知晓?”青年眉间朱砂印骤然明灭,嗓音裹着罕见的肃穆,“前日收到传讯,已有三处村落遭妖怪所害。”
“天上一天,凡间一年。只怕凡间已经过了百年了。”
方四意歪着头将青丝绕在指尖把玩,发梢垂落的琉璃珠坠碰出泠泠清响:“弱肉强食本是天道,那些凡人……”她忽觉周遭空气凝滞,抬眸正对上林和眼底翻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