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方四意转了个圈,鹅黄裙裾扫过林和绣着云纹的皂靴:“林和!再走下去本姑娘的脚踝都要肿了!”她突然顿住脚步,歪头时步摇穗子扫过林和袖口,“对了,你收服白骨精时不是取了他内丹吗?怎么不见你拿来增进修为?”
林和指节抚过腰间乾坤袋,温润眉眼在灯笼暖光里漾开涟漪:“万年妖丹你也敢用,不怕走火入魔?”他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碎石飞溅声。
“仙长留步!”苍老嗓音裹着哭腔。
粗布麻衣的老者踉跄着扑跪在碎石路上,额头血迹混着尘土蜿蜒:“求仙长救救稻香村!那鬼王半月掳了七个姑娘,昨天晚上竟然送来聘书说要娶牛家姑娘……”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红得刺目的婚帖,纸面萦绕的黑气惊得灯笼里的烛火猛然摇曳。
“鬼王拜帖,有意思!”方四意露出一抹笑容。
清泉见她幸灾乐祸,轻声纠正道:“四意,那些被掳走的姑娘生死不明,这哪能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方四意两指捏着婚帖边角抖了抖,杏眼倏然亮如星子:“话本里都这么写!主角儿扮作新娘子混进鬼王老巢——”她突然转头盯着清泉浅绿襦裙上绣的莲花,拖长音调:“我们清泉这般菩萨心肠,定是愿做诱饵的?”
“圣母又来了。”方四意想着,轻嗤着转开脸,却冷不防撞进林和似笑非笑的眸光。
林和拖长尾音:“思思既将话本子里的‘以身作饵’‘请君入瓮’背得滚瓜烂熟,怎的临阵倒舍不得身先士卒?”他的手指忽而点上少女眉心,温润灵力泛起涟漪,“若这般畏首畏尾,待你灵台结出情花时——”
“无情道不行吗?!”方四意指尖缠绕着发尾倏地后仰,眼尾挑起三分讥诮。
林和喉间溢出低笑,雪松香混着血腥气笼住方四意:“小徒儿方才不是把三十六计唱出来了么?”他玄色广袖突然缠上少女腰封,“既说了要当新嫁娘引蛇出洞,不如今夜子时三刻,为师便为你绾青丝、点绛唇?”
方四意耳尖蓦地飞红,掌心雷咒险些劈在他襟前蟠龙纹上:“你来真的!”她忽而瞥见村口老槐树下拴着的枣红驴车,灵瞳忽闪间计上心头,足尖轻点便如穿花蝶般掠上车辕。
“好得很!”她脆生生截断话头,脚却踢得车板咚咚响,“既然要历练,劳烦师父您别出手了诶——让我一个人抓那鬼王去!”
清泉攥紧衣袖,盯着方四意绣着银蝶的裙摆,连尾音都浸着委屈:“四意方才分明是说我光说不做……定是嫌我胆小怕事才推脱的……原就该我……”可“鬼王”二字一浮上心头,眼前便掠过青面獠牙的魑魅魍魉。
“我……我去。”清泉挺直脊背扬起下颌,话音未落却被喉间轻颤泄了底气,细白指尖死死掐住腰间缠枝莲纹禁步。
方四意:“哪需要你逞强呀。”
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青衣道袍的青年,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这做师叔的还没发话呢,区区鬼王——”尾音拖得绵长,像是故意用糖丝缠住对方的剑穗。
林和屈指弹开近在咫尺的香囊,广袖带起松香缭绕:“思思。”他眉尾朱砂痣在日光下艳得惊心,“若事事都要为师出手,你们何时才能修出本事?”忽而掩唇轻咳。
方四意赤色披帛迎风翻飞如蝶,纤腰一拧便跃上大伯拉来的驴车。她拍着铺了软布的木板招呼:“清泉快上来!”
清泉将掌心虚虚按在车上,绸缎似的乌发随着笨拙挪动的腰身,裙裾在风中扑簌簌轻颤,终究是到了了车上。
“说实话,我倒是真想看看鬼王长什么样子!”方四意尾音里裹着雀跃,眼尾弯成月牙。
忽有鎏金光晕破空而至。林和广袖翻卷,稳稳托住那只金芒流转的纸鹤。信笺展开时浮起千重霞色,熔金般的字迹在虚空中灼灼生辉:「阿先,玄武石生变,速归。」
是水独峰长老寄来的飞鸟笺。
白玉扳指磕在扇子上发出清响,林和掌心骤然收紧,骨节泛出青白。他望着转瞬湮灭的灵纹,冷汗顺着脊骨蜿蜒而下——记忆中此时白泽该与张瑶东行轩辕殿,取古剑骨才是。
变故怎会提前发生?
可既然师门急召,还是得回去看看才是。
他喉结急促滚动,指腹重重碾过信笺的边缘,目光如缠枝藤蔓将方四意细细缠绕,“狼妖虽然只有五千年道行,你与清泉也务必小心……”
话音悬在舌尖,他暗自施法在方四意身上布下一道护身符,见女子浑身流转着护体灵光,才敢将未尽之语咽入喉中。
未等方四意与清泉应声,林和足尖轻点扇骨,银蓝剑芒霎时撕裂暮色,化作天边碎星。
“清泉别担心,咱们能行的!”方四意将掌心贴在唇边呵气,杏眸弯成月牙。她忽然凑近半步,竹叶清香拂过少女耳垂,“到了晚上,我扮新娘引开那厮,若跟丢了你便用寻人蝶——”指尖凝出半透明蓝蝶,倏地落在清泉发间玉簪上,“你的清心笛配我的法术,定要打得那鬼东西魂飞魄散!”
方四意:“额……或许……我一人也够的。”
清泉指尖轻轻摩挲竹笛缠枝纹路,垂眸时鸦睫在瓷白肌肤投下蝶影:“临行前师父授了青藤引一重法术——捆绑,如今笛音可唤藤蔓。”
“厉害啊!”方四意扣住她手腕,掌心温度灼得清泉耳尖泛红。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嗓音:“不过我倒是觉得救人更难,那些被抓走的姑娘如果还活着,多半困在某个地方……”
驴车吱呀碾过碎石摇摇晃晃的,方四意却枕着草料睡着了。
清泉却时刻警惕着,眸光似淬了霜的剑,寸寸刮过老翁佝偻的脊背。
“稻香村”石碑撞入眼帘时,清泉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放松。她拢住方四意散落的发丝,指尖触到对方耳垂:“四意……”尾音浸着江南烟雨般的轻柔,“我们到了,该醒了。”
“唔!”方四意鲤鱼打挺般弹起,鬓角碎发还翘着呆毛。她胡乱抹了把脸,琥珀色瞳仁蒙着层水雾,“到啦?”
老翁攥着缰绳的手拉住驴:“那位仙长呢……”
方四意利落跃下驴车,鸦青裙裾在半空划出利落弧度。转身时手指已悬在清泉腰侧,眼底漾开几分温软:“小心点。”清泉的指尖轻轻搭上对方掌心,垂眸间耳尖泛起海棠色,借力落地时绣鞋堪堪擦过车辕。
四意仰头望向老翁,杏眸映着暮色灼灼生辉:“大伯放心,纵是鬼王来了——”尾音陡然转利,三尺青锋在背后嗡鸣,“有我们在,也定要它魂飞魄散。”
老丈拄着枣木杖踉跄半步,天边残阳如血染红他沟壑纵横的眉头:“那魔头专掳未嫁女,你们这般……”话音未落突然顿住,颤巍巍绕到车尾张望。
小路尽头烟尘散尽,哪里还有半点仙长的踪影。
“你不相信我们就算了……”四意挥袖子,下颌微扬划出弧度,“清泉,我们走。”
“等等!”老丈枯瘦手臂横挡在二人身前,袖口粗麻布擦过剑穗璎珞,“酉时三刻鬼门开,牛家姑娘在东厢。”他指向远处青瓦飞檐,三头黄牛在铁栅后发出沉闷低哞,“寒舍备了米羹,姑娘们……”
老伯在前头引路,方四意和清泉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