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煞神成形

伴随着幡旗拔下,剧台在崩。

不是那种剧烈的坍塌,而是从最深层的结构在脱落剥离。

像是一场讲经尚未完结,便有人强行拉下了帷幕,灯未灭,座未空,可连板都开始裂了。

陆羽脚下的舞台地板缓缓浮现出一道道裂痕,像是老木干裂,咯吱作响,边缘处的幻象碎片不断往虚空中坠落,宛如失控的残梦。

而剧台核心——禇煞禽立幡之地,依旧稳定。

稳定得诡异,仿佛他一人,就压住了整座崩毁的幻象。

而就在那片空荡的幡影下,一道道破碎画面不断浮现。

不是幻象的“角色”,而是禇煞禽自身的记忆。

——一只关在鸡笼中的斗鸡。

身披彩羽,却染满血。

它一次又一次被送上擂台,斗败其他同类,被称“血翅天煞”,在鸡场里成为绝对的王者。

它本以为,赢了这场,它就可以活下去。

可夜里,听见主人对旁人低声说:

“明儿就宰了,趁这批人来得早,肉能卖个好价。”

那只鸡在昏暗角落里缩成一团,听完那句话,一夜未眠。

清晨,天光初亮,它在鸡场中打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鸣叫。

那一刻,五色十光破空而起,照亮了他面前的天空。

它看见了一只被天光点中的生物挣脱泥水、蜕壳而起。

那一刻,它“开灵”了。

它化为妖。

它记得它从鸡笼里冲出,爪斩人喉,将那个准备宰它的人直接剖腹而死。

血从竹笼滴落,热腾腾地烧在草垫上。

而那一刻,它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活。”

“我要爬到人上去。”

——哪怕成妖,也要成为“人”。

剧台回转。

禇煞禽站在核心,手中幡旗随风而展,身后幻影千层,血煞翻腾。

他的羽翼披风上浮现出一道道火纹般的纹理,连瞳孔也浮出赤光,整个人仿佛一尊被道念扭曲、执念撑大的神明雕像。

他盯着陆羽,声音带着杀意,又隐含着扭曲的执念:

“妖只不过是低贱的,下等的东西。”

“明明付出了千百倍的努力,却还是要低人一等。”

“我不服。”

“只要我辅佐我大哥,让他得道,我就能成为‘人’。”

他眼神死死咬住陆羽,声线几近咆哮:

“一个真正正的——人!”

“而你,陆羽,现在就得死在这。”

他语气一转,目光扫向沈九音,声音骤冷:

“你要继续护着他?”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任务。”

“你该站在谁那边。”

沈九音神色未动,纱帽之下看不清神情。

但她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落在了腰侧那块佩印上,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拔下。

陆羽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

“不用她出手。”

他右手缓缓搭上刀柄,眼神如雪落刀锋:

“我会杀了你,然后好好尝尝你的肉的滋味。”

就在这一瞬间,剧台碎了。

真正的剧台,已崩塌在时空与执念交界之处,如被剖开的尸体,血肉翻卷,碎木与幻象混在一起,落入这片被强行“拼接”出的战场。

脚下是断裂的地板与碎冰,远处还有几座破碎的讲坛浮空悬停;而天空却如浸染墨汁,毫无星月,仿佛整座天地只剩下这一片斜斜倾覆的废墟。

陆羽环顾四周,瞳孔微敛。

这是幻象与现实交错后的“执念战场”。

禇煞禽站在不远处,手中幡旗猎猎鼓动,像是要将这片天地也卷入那片血与煞的布面之中。

他的羽翼在狂风中舒展开来,赤色纹路如火焰燃烧,背后一团黑白煞气凝成的光环缓缓旋转,如一尊“假神”。

陆羽没有立刻拔刀。

他站定原地,右手垂落在刀柄之上,神识悄然放出,锁向幡旗本体。

——不是简单的煞器。

这面幡并非仅召唤“幻影”,而是读取了剧台残念,将其重新编织、强化、聚合后赋予战力——

一种执念层面的“复刻器”。

他心中一动:

这些“判道者”,不是复制出来的幻影,而是秘境主人死前记忆中最恨、最想杀、又最杀不掉的“人”。

禇煞禽,正借这段“杀不掉”的痛苦,来杀陆羽。

陆羽缓缓吐息,唇角一点冷意浮出。

他终于明白禇煞禽为何放任自己被“角色套入”,为何主动顺流沉入幻象。

——他想从别人的执念里,生出自己的神通。

“可惜你不明白。”

他心中暗道。

“你借的是一段‘他杀不掉的’东西。”

“而我——是来帮他斩的。”

他按刀未动,煞气却已微微涌起,剧台破碎后的战场边缘,一丝丝灰银色的雾气像从断界之外渗出。

下一刻,他轻声开口:

“……来吧。”

禇煞禽见状,再度挥幡,招魂幡鼓荡如雷,黑白煞气盘旋升起:

“你不是喜欢杀人吗?”

“那我就让你看看——你自己,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三道执念幻影,从幡旗中轰然落地。

第一道幻影,穿着破旧执法司制服,胸口血流不止。

——是杜明。

他倒在血泊中,喉咙破裂,只剩最后一口气,眼神死死盯着陆羽:

“你说你要护我。”

“可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死了。”

第二道幻影,是个面容青涩的少年,狼狈地躲在泥屋后,被一群人用柴棍追赶。

“妖怪!滚出去!”

“谁放他进来的——他不是我们的人!”

那是初穿越时,陆羽最初被人误认为“妖邪”的记忆。

第三道幻影最为逼人。

他身披执法司制服,面容淡漠,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情看着陆羽,语调冰冷:

“疯狗就是疯狗。”

“哪怕做再多,也不过是疯狗扑人——注定活不成人。”

三道执念瞬间成阵,封锁了陆羽上下前后,气机如同绳索,情绪如刀在心识中层层碾压。

陆羽气息微凝,脚步不稳。

煞气翻涌,却无法凝聚成形。

他体内玄道本元震荡,原本安定如山的神识海,开始浮现波纹,一层层执念画面在脑海中交错——

那是他早年掩埋的愤怒、无力、羞耻,和那份一直不愿面对的“被否认”。

“陆羽——”沈九音开口,脚步欲动。

却见陆羽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看她。

只是任由那三道执念如潮涌来,将他吞噬于黑雾之中。

他闭上眼。

他看见了杜明倒下的血,他看见了少年陆羽被人当作怪物的眼神,他听见那句冰冷嘲讽:

“疯狗。”

煞气在这一刻翻滚如海,像有什么在其中挣扎、咆哮,却又缺一口气凝成真形。

就在此刻,陆羽睁开了眼。

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从容:

“煞神成形……原来如此。”

话音落地,煞气瞬间暴涨!

陆羽不再抵抗执念。

反而将那三道幻影直接“接纳”,让它们涌入自身刀意之中。

他猛地踏出一步,脚下剧台裂口被煞气灌满,一缕灰银之气从脊椎冲入刀脊。

下一瞬,一道略带癫狂神情的“幻影”从他身侧浮现而出。

那幻影与陆羽面容一致,面带狞笑,头发披散,眼中充满战意与冷酷——

他既是煞气凝成的形体,也像是陆羽内心深处被强行压下的某种执念之我。

幻影陆羽挥刀,刀光连斩,虚实难分!

“斩。”

“斩。”

“斩——!”

三道幻象瞬间被斩入虚空,那份压在识海最深处的旧情绪也随之爆碎。

煞气如狼,吞尽幻影残痕。

就算这幻影只是出现了短短一瞬,也让陆羽心里的噬心蛊出现了反应,变得躁动,愉悦,渴望成长。

意味着,他离煞道又近了一步。

战场中第一次响起禇煞禽怒极的声音:

“你居然,居然这么轻松就达成了煞神成形?!”

陆羽从刀后走出,眸光寒冷,声音平静:

“你借我的怨。”

“我也用我自己的。”

幡阵震荡,煞气溃散。

禇煞禽后退半步,面色扭曲,双手死死握着幡杆,指节渗血。

“你以为……”

他低声咬牙。

“你以为你‘煞神成形’了,就能压住我?”

“连煞道的门槛都没跨过去的半吊子,我比你先入煞道,就让你看看,这煞道该怎么用吧!”

他猛地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洒在幡旗下方。

幡面剧烈震颤,底部那道原本封印的“血魂印识”瞬间裂开,露出其真正的内核。

那是一段近乎融化的执念咒阵,铭刻着剧台最深的“本愿”。

禇煞禽高声咆哮,声音嘶哑:“以血祭幡,以魂引愿!”

剧台世界再次翻转!

所有幻象剧目、判道者残影、神像碎屑全数溃散,天地一空。

新的画面,直接嵌入战场中央。

——讲道台。

那只老鼠回来了。

他已不再是讲坛上的神采少年,而是被钉在讲坛上的尸体。

四肢被沉铁锁扣,口中灌入封经木塞,眉心嵌着封识佛钉。

可他还在动。

哪怕发不出声音,那眼睛里也有一种不死的执念在燃烧。

而就在他身后,一尊神像拔出了巨大的斩刀,刀锋寒冷,对准他肩颈,缓缓举起。

那是他亲手请回的神,是他当年信仰、顶礼膜拜的法像——

如今,要亲手了结他。

可他却在笑。

笑得血水从嘴角流下,眼神仍如初时。

“我悟得不是道。”

“是你们求而不得的宝贝。”

陆羽脚步一顿。

他没再出刀。

站在那具“老鼠讲道者”的幻影前,竟有片刻沉默。

那张脸和他一点也不像,可那眼神……

他不是没看过。

他曾在自己照水看见过一次——那时他刚穿越、第一次杀完人,带着咬得血肉模糊的伤走出破庙时,歪头在石水盆里看到自己。

不是愤怒,也不是怨。

是那种明明知道活不下去,却还想再试试的坚持。

——他懂。

沈九音看着他,眉眼微凝。

她什么都没说,但脚步轻微偏前半寸。

陆羽却抬手,拦了她一下。

“我来。”

就在这时。

禇煞禽动了!

他已被癫狂的煞气彻底缠住,身上的羽翼已经不再是羽毛,而是一层层硬化如骨的赤焰骨片。

幡旗被他当成长枪,直掠而出!

幡面炸开,血魂印识涌动,一头巨大的獠牙煞兽从幡中咆哮跃出,张口如山,直扑陆羽!

禇煞禽高声怒吼:

“你给我死——!!!”

巨口开合,仿佛要将整个战场撕裂。

煞气已浓至极点,周围天地几乎只剩下了两个颜色——赤与灰。

陆羽站在煞潮之中,神识不动如山。

他的呼吸很沉,刀柄在掌中微震,像是煞气自行在催他出手。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那层冷意彻底沉了下去。

下一瞬,他脚步踏前一步。

煞气沸腾如浪,自他周身轰然炸开!

“——煞神,再成。”

灰银雾气在他周身凝聚,那个他五官相似、神情癫冷的幻影身形自他背后浮现。

“来了。”

二人并肩,煞气相融。

陆羽抬刀,那幻影也抬刀。

两个“陆羽”,一人冷静如雪,一人癫意如火。

双刀齐斩,一式同出!

轰!

天地一碎!

禇煞禽本可躲开这一击,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挥舞着幡旗,怒吼着,朝刀光冲去。

赤羽、幡旗、獠牙煞兽,在与刀光对撞的一刻,仿佛被两道命运交错的界限强行斩裂!

煞气如龙卷撕裂战场,禇煞禽的身影连同幡中执念、幻象、怨毒、愤恨——全数崩解。

他被从头到脚劈成两半,身形尚未落地,便被刀意撕碎为飞灰。

最后一刻,他的眼神中仍然带着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