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宁的理智轰然碎成一地,手中的簪子掉落在地上,她猛地将裴熠往外推,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出去……”
裴熠只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虞岁宁生怕这里的疫病会传染给他,心里的恐惧不断加深,她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冷声道:“……此处已经封锁,请裴大人出去。”
裴熠用手拂了一下她散落的发丝。
虞岁宁一下子后退好远。
“出去!”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或许是用了什么手段,他的手段向来很多。
但此刻,她只想让她出去。
他一身洁白,怎么能被这晦气之地沾染?
她想着,越发觉得骨头缝发冷,冷气从五脏六腑渗出,铺天盖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忽然,一片温暖笼住了她,虞岁宁挣扎着,想把这片温暖推开,却被死死搂着,一丝也动弹不得。
裴熠的呼吸洒在她的耳边,她听见他说:“虞太医,我也一样病了。”
虞岁宁没有说话,他的语气轻且偏执:“虞太医要见死不救吗?”
虞岁宁慢慢停止挣扎,听到他说自己病了,就抬眼去看他。
裴熠也半垂下头,细细看着她。
她的眸子里还闪着盈盈的泪光,光一照,失去了平日里的冷意,多了些破碎的意味。
裴熠看着,突然低笑了一声。
虞岁宁皱眉:“你笑什么?”
裴熠问:“虞太医平日里喜欢看月亮吗?”
“嗯?”
“还以为虞太医偷偷把月亮藏在眼睛里了呢。”裴熠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笑意中藏着几丝的认真。
虞岁宁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些日子疫病带来的阴霾,因由着他人短短一句话突然散得一干二净,她再不想承认也不行了,有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于她而言。
良久,虞岁宁想起了正事,拿过药箱,记录下这次试药的结果。
仍需要改进。
“你也染了笑靥?”
裴熠点头:“所以裴某自愿来帮虞太医试药。”
“谁要你来试。”
虞岁宁严肃道:“我不信裴大人,不能把这么多人的性命交到你手上。”
裴熠幽幽地问:“你不信我,又为何信方仪?”
“他是医者。”
“你也是医者。”
虞岁宁问:“所以呢?”
裴熠不紧不慢地道:“医者父母心,我是病人,你相当于我的父母,哪有父母怀疑亲子的道理?”
虞岁宁被他这一番话气笑了,故意道:“平日里看不出来,裴大人竟然是我亲子?”
裴熠笑了起来,又作势去搂她,被她一把推开。
虞岁宁义正言辞道:“子大不宜留。”
裴熠自作孽,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却又急切地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伸手拉着她的衣角。
虞岁宁看他一眼,没说话,却也没将他的手拿开,默默地停下脚步,示意他说话。
向来把言辞之术玩到极致的年轻太傅一瞬间有些结巴,但裴熠知道,错过了今日,以后可能就不再有机会了,他沉默了一会后,斟酌道:“虞岁宁,你若不弃,就把我当成自己人吧。”
虞岁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的心此刻宛如一叶扁舟,在汹涌的水平面上流浪,她没有所谓的自己人,或者说她不相信任何人。
裴熠的话一出,像是久阴的天突然放晴,她知道他话中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虞岁宁,我心悦你”,也没有说“虞岁宁,和我在一起吧”,他只是用认真且轻的声音道“把我当成自己人吧”。
他知道虞岁宁的心理防线重,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知道即使爱人之间也会有隔阂,所以他藏了一点点的私心,想成为虞岁宁心里的自己人,他觉得这比什么都重要。
裴熠看着虞岁宁,眼里是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热切,仿佛只要虞岁宁不同意,下一秒他就能以头抢地。
虞岁宁注意到他的眼神,良久,叹了口气。
裴熠呼吸都屏住了,凝滞的空气中,他听见虞岁宁轻笑一声,道:“好。”
接下来几日,虞岁宁已经把新药改造得差不多了,将方子交给方仪后,这场笑靥疫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疫病的事情刚刚解决,边疆又有坏消息传来。
“明将军战死,军、军医全……灭。”
明帝的脸色暗沉,汇报的士兵战战兢兢地,不断地瞥向帝王。
半晌,明帝挥手让他下去,又吩咐旁边的李公公:“宣太医院方仪。”
方仪匆忙赶去,片刻之后,到太医院挑了几个老御医。
按照明帝的意思,是要太医院的诸位到边疆支援,但太医院自从上次大换血之后,就仅剩下七位御医了,方仪和虞岁宁关系好,自然不会让一个小姑娘到那种艰苦地方去,而自己身为院使又要以身作则,思来想去,决定带三位年龄长些的前去。
这些人年纪大了,也都心疼边疆的战士们,就没有犹豫。
三日之后,方仪携其他三位御医出发边疆。
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一日后,太子周岚与三皇子私下斗殴,明帝震怒,直接气病了,接连罢朝两日。
李公公去太医院请御医的时候,正值虞岁宁当值,她眸子一暗,拎着药箱就到了明帝所在都宣德殿。
明帝躺在塌上,紧闭双目,听到有人来了也没动,虞岁宁给他把了个脉。
这不把不知道,她心下一惊,缓缓收回了手,内里亏空严重,单看脉象竟是时日无常。
正巧,明帝动了一下,问:“你是谁?”
虞岁宁刚要答话,李公公就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答道:“陛下,您不记得了?这位是太医院的虞太医。”
明帝点头,呼吸平缓下来。
李公公把碗递过去,明帝喝完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子沉了沉。
虞岁宁还以为是她看花眼了,恍惚的功夫,李公公就已经笑意盈盈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虞太医,陛下如何?”
虞岁宁淡淡道:“陛下劳神伤身,要好好歇息才是。”
明帝又咳嗽了几声,像一架朽了的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