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建初十三年(公元88年)秋,疏勒国盘橐城外黄沙蔽日,将兵长史班超,立于疏勒国盘橐城城头遥望西方。
城内军营里,一千余名汉家儿郎的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却难掩将士们眼底蔓延的焦灼之情。
三年前,被将兵长史班超放归康居王国的疏勒王阿依慕忠,不思悔改,贼心不死,如今竟再次勾结康居、龟兹诸国军队,率五万精兵,屯兵疏勒国的损中城(今喀什西北),并暗中设谋,准备派使者,向班超诈降。
2
康居王庭的波斯地毯,浸着葡萄酒渍,青铜兽炉吞吐着没药香气,前疏勒王阿依慕忠愤怒地用弯刀劈开羊皮地图,刀刃深深地劈入胡杨木案几里。
刀刃在“疏勒”二字上,刻出一道深深的刀痕,恰如三年前班超将他驱逐到康居王国时,在疏勒国乌即城城砖上留下的那道剑痕。
“我要汉人的血,染红赤水河,洗雪本王和王妹阿依慕所受的屈辱!”
阿依慕忠抓起妹妹阿依慕遗留的银簪,刺入自己的掌心,鲜血滴进龟兹贡酒里,“就像那一伙奸诈的汉人,当年让王妹阿依慕流泪受屈,让我疏勒王忠诚的臣民,也跟着流泪流血一样。”
侍从阿史那措,呈上镶着瑟瑟石的木匣,内藏书信和三根青丝,是王妹阿依慕带着幼子班勇,被迫离开疏勒王国王城那夜,用发簪割下,寄给王兄阿依慕忠的诀别信物。
阿依慕忠将妹妹阿依慕的青丝,缠在自己的箭簇上,照着月光,瞄准东都洛阳的方向,对天发誓道:
“班超驱逐本王,辱我至亲王妹,我便要他,永失挚爱的亲人,愧悔一生!”
2
“大王请看,”疏勒王阿依慕忠扯开自己的衣襟,心口处刺青的汉字“忠”字,已被新的刀疤覆盖,对新任康居王拔都道
“恃强凌弱,背信弃义,乃汉人本性。班超连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至亲的骨血,都能舍弃,何况与各国的盟约呢?”
阿依慕忠抓起鎏金酒壶,将龟兹贡酒倾倒在新任康居王拔都脚边,液体触地,腾起青烟,就像鲜血一样,令人心悸。
新任康居王拔都,用鹰隼手套,轻叩金杯,十二名持斧武士,自织锦屏风后,快速转出,护卫身旁。
新任康居王拔都,忽然用生硬的汉话吟诵道:
“乖乖白兔,东张西顾;不见娘亲,凄凉孤苦。”这是阿依慕当年,教幼子班勇所念的诗句,此刻从这虬髯大汉口中吐出,显得十分诡异。
疏勒旧王阿依慕忠的瞳孔骤缩,袖中暗藏的银簪,扎得手臂生疼。
3
穿堂风中突然飘起,帐外忽起骚动,龟兹国王的使者巴菲特,捧着一面鎏金的狼头纛突然闯入。
阿依慕忠认得那狼头纛上狼眼所用的血玉,正是王妹阿依慕大婚之时,自己亲手系在王妹阿依慕发间的额饰。
龟兹国王的使者巴菲特,狞笑着割破纛旗,夹层落下的并不是密信,而是半片孩童的襁褓。
襁褓上用疏勒古法染就的苜蓿纹,与当年裹着外甥班勇襁褓的布料,完全相同。
“好个大义灭亲的忠义之王!”新任康居王拔都的弯刀,突然架在疏勒王阿依慕忠的脖颈之上,“为换我两万铁骑,大王连你王妹亲骨血的性命,都能舍掉?难道本王,会相信你的承诺?”
新任康居王拔都的刀身,映出帐外森然林立的康居数万重骑的身影,而马鞍旁,皆悬着汉式蹶张弩,整装待发。
疏勒王阿依慕忠,突然狂笑,银簪划过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入酒盏一饮而尽,对新任康居王拔都说道:
“本王失去了王位,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本王还有什么东西,是舍不得的。大王可知,班超最惧何物?”
阿依慕忠扯碎侄子班勇的襁褓,露出内层,用疏勒河文字写的密文,“非刀兵,乃人心!我们要让班超,失去疏勒人心!”
襁褓的残布,在炉火中蜷曲,显出一串诡异的画面。
4
更鼓声里,龟兹王的使者阿史那措,呈上鎏金面具。疏勒王阿依慕忠,抚摸着鎏金面具上的狼牙纹饰,忽将面具罩在自己脸上,那竟是依照王妹阿依慕的容貌打造而成。
康居王拔都的鹰隼惊飞,撞翻的灯台引燃乐壁上的波斯挂毯,火光中十二面狼头纛同时升起,每一面都绣着不同字体的“汉”字,恰似汉军各部的军旗。
“三日后赤水河畔,”疏勒王阿依慕忠的声音,透过面具变得有些嘶哑沉闷,“我要让班超这个背信弃义的汉贼,看见自己妻子儿女的头颅,高悬敌阵!”
疏勒王阿依慕忠甩出个皮囊,滚落的汉五铢钱,在毡毯上叮当作响,正是当年送嫁时,作为王兄送给王妹阿依慕的压箱钱。
帐外风雪骤急,一匹瘦马驮着龟兹巫医特老毕,消失在夜幕中。巫医特老毕马鞍的暗格里,染毒的银簪与孩童乳牙襁褓同藏,向着疏勒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5
疏勒国盘橐城,将兵长史府里的沙盘,突然塌陷,将兵长史班超用指尖,拈起混在沙砾中的金粉。
这是康居骑兵马蹄铁特有的标记,三日来已在疏勒盘橐城的城郊,发现了七处之多。
“阿依慕忠的降书到了。”司马徐干,摔来羊皮卷,砸在桌案上,砸翻了当初大婚时,班超与妻子阿依慕,共饮的合卺杯。合卺杯摔坏了一角。
将兵长史班超,急忙捡起合卺杯,收拾好合卺杯残片,趁势用裂杯残片,划开阿依慕忠的降书火漆。
司马徐干惊呼道:“将兵长史大人,当心降书有毒!”
却见班超不以为意,把合卺残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怕什么呢?阿依慕忠虽然见利忘义,反复无常,没有定性,但也不失为一条汉子,不会下毒的。此乃阿依慕出嫁时所酿的蒲桃酒,我一直放在地窖里,珍藏至今,一直舍不得丢弃。如今这酒香气扑鼻,想必已经十分醇厚,正宜痛饮几杯。”
羊皮内侧的疏勒文在酒渍下更加明显,假司马和恭,心细眼尖,猝尔言道:
“将兵长史大人,恐怕阿依慕忠有诈!”
从事甘英突然踹门而入,肩扛的麻袋里,滚出个浑身刺青的巫医特老毕:
“这龟兹贼竟然在绿洲投毒放蛊,诬陷我大汉使节,得罪了天地神灵,给西域军民,带来瘟疫灾难!”
巫医腕间银铃叮当,奏的竟是阿依慕最擅长歌吟的疏勒民谣乐曲。
班超捏碎巫医腕间银铃,铃心掉出半片龟甲,上面刻着的,正是当年大婚时,新婚妻子阿依慕,教他认的疏勒文“归”字。
如今物是人非,爱人阿依慕已经不在,班超一阵心疼。班超转身,急忙吩咐司马徐干,锐士田虑,假司马和恭,从事甘英等部属将领道:
“诸君,只要阿依慕忠诚心归顺,不滥杀无辜,希望诸君,看在仲升和阿依慕面子上,留他一条活路。
遗憾的是,恐怕阿依慕忠,会执迷不悟,看不清大势,一条路走到底,顽抗到底,最终自绝于疏勒百姓啊!”
6
献降当日,将兵长史班超,在赤水河畔设青庐宴。疏勒旧王阿依慕忠的金刀,在席间闪烁,刀柄镶嵌的瑟瑟石,正是妹妹阿依慕大婚时的聘礼。
酒过三巡,疏勒王阿依慕忠,忽然击箸高歌,唱的却是阿依慕哄幼子班勇入睡时的汉地童谣《采薇》:
“采薇东篱下,荒草何熙熙?刀斧不得割,薇且亦柔止。”
“此曲当配秦筝。请大王为大家演奏一段。”将兵长史班超挥手,从事甘英抬上布满箭痕的二十五弦筝,从容自如地弹奏了几下。
阿依慕忠的指尖触到琴弦,开始演奏了起来。筝柱突然迸裂,崩断的牛筋琴弦,正是当年阿依慕换上的那根。
阿依慕忠的手,拿着崩断的牛筋琴弦,突然伸到班超的脖子前面,正准备将牛筋琴弦,勒到班超的脖子之上。
护卫的汉军将士,十分机警,担心将兵长史班超遇袭,急忙从衣袖里抽出环首刀,刀刃映出阿依慕忠扭曲狰狞的面容。
阿依慕忠脸色突变,拿着牛筋琴弦的手颤抖起来。阿依慕忠突然收手,讪笑着对班超说道:
“将兵长史大人,这牛筋琴弦放得太久,已经坏了,无法演奏!”
司马徐干无视阿依慕忠的脸色,对班超说道:
“长史大人,且看此物!”司马徐干抛来染血的襁褓,班超挥刀劈开,只见漫天绒毛中,飘落出妻子阿依慕的信件,激动万分,大声念了起来:
“阿依慕当年出走他乡,就是想让疏勒,不再大起刀兵,不再让疏勒百姓受苦。兄忠若不识时务,执念抗拒汉使,与汉使作对,让疏勒百姓再次遭受战争荼毒,妹当自绝于龟兹,终身不复相见。”
字迹被泪痕晕染处,正是当年王妹阿依慕,教自己的王兄阿依慕忠,书写汉名之时最末的一个字“忠”字。
阿依慕忠听了王妹阿依慕的叮嘱之语,脸色煞白。
“王兄累了,你回营歇息起吧!我们有缘,再找机会饮酒作乐,畅聊往日情谊。”班超看出了阿依慕忠的尴尬表情,顺水推舟道。
阿依慕忠酒醉一般,踉踉跄跄地走了下去。
7
赤水河的冰面,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裂纹,如汉隶篆刻的“杀”字,纵横交错,在水面上往复显现。
班超的环首刀倒插冰层,刀柄暗格弹出半寸,漏出内藏的妻子阿依慕青丝,在朔风中飘摇,似要挣脱暗格的桎梏。
8
“将兵长史大人,你当真相信阿依慕忠这等拙劣的诈降之计?”司马徐干按剑而立,老练的面庞,写满不解和质疑。
年青英俊的假司马和恭,则摩挲着腰间佩刀,低声对班超说道:
“将兵长史大人,康居援兵主力,已接近损中,若不趁其立足未稳,先发制人,恐怕酿成大祸。”
将兵长史班超转身,走向案牍堆积的中军大帐,从竹简中抽出潜藏在阿依慕忠大营的细作递来的密信:
“诸君说得很对!我们对阿依慕忠,已经仁至义尽了。阿依慕忠依然不识时务,执迷不悟,不知道悔改,偏要一条路黑到底。我们就陪他玩玩吧!
传本长史军令,我们接受阿依慕忠的要求,愿意扶助阿依慕忠,重归疏勒王王位,请阿依慕忠前来盘橐城饮宴,签订协议。”
9
这一次,疏勒王阿依慕忠,底气很足,带着数百矫健英勇、忠心耿耿的轻骑兵将士,大摇大摆地闯进了汉军的大营。
盛大的酒宴,隆重举行。很快,有着几分戒备心里的阿依慕忠,就有了几分酒意,慢慢放下心来,部属将领越发恣意放肆,喝得酩酊大醉起来。
“大王,你与本使情谊很深,我们就再干一杯吧!”将兵长史班超,举起酒杯,向阿依慕忠敬酒道。
阿依慕忠左手按住佩剑,右手举起了酒杯。
“把阿依慕忠这伙诈降的逆贼,给本使拿下!”将兵长史班超,一声令下,假司马和恭,立即率先冲到了阿依慕忠的跟前,按住了阿依慕忠左手,夺下了阿依慕忠的佩剑。
汉军将士也纷纷出动,擒拿酩酊大醉的叛贼将领,护卫军将士。
疏勒王阿依慕忠,力大无穷,骁勇无敌,见中了班超计策,顿时酒醒了几分。他奋力推到假司马和恭,抛出胸前的阿依慕面具,砸到了班超的身上。
班超见抛来的是与妻子阿依慕神态一模一样的面具,顿时一愣,急忙闪避,转过了自己身子开去。
风驰电逝间,身手敏捷的疏勒王阿依慕忠,凭借熟悉疏勒国地势之利,已经夺门而出,不见了踪影。
“长史大人,大事不好!让阿依慕忠这个贼酋逃脱了。”司马徐干,自责地对将兵长史班超说道。
班超已经镇定下来,懊恼地吩咐部属将领道:
“徐兄弟,不要自责,都是仲升,心存仁厚,看在阿依慕情分之上,想给阿依慕忠一个机会。
兄弟们,阿依慕忠孤身一人,逃脱追捕,没有什么大事。他部下的诸军将领,大都已经落网,阿依慕忠孤家寡人,成不了司马大事。
传将兵长史军令,全军将士出动,立即反击,攻击叛军阵营,不要给阿依慕忠这伙盗贼,任何喘气的机会。”
10
疏勒国损中(今喀什西北)城下,疏勒叛王阿依慕忠,早已经酒醒,而汉蛮联军主力,也已经兵临城下。
第三支胡旋舞曲奏响之时,两军的激战开始了。
没有各部将领统领的疏勒叛军,萎靡不振,畏畏缩缩,不肯上前反击,拒绝听从叛王阿依慕忠的指挥。
只有康居王国的援军,仗恃人多势众,士气旺盛,气势汹汹地向前冲锋,突向汉蛮联军的阵地。
面对气势汹汹的康居援军,汉蛮联军一点也不怯战。司马徐干,率先领军出击,统领丹阳兵,两路出击,截断敌人退路,将康居铁骑,逼入了结冰河道。
假司马和恭的蹶张弩,射出特制铁矢,箭簇遇血即爆,炸裂的冰面下,浮起中矢的西域大马。
疏勒叛王阿依慕忠,见部属士卒畏缩不前,勃然大怒,亲自挥剑,督促部将作战,飞马战至河心,金刀劈碎汉军将士的七面盾牌。
见汉军将士不敌疏勒叛王阿依慕忠,攻势稍稍受挫。班超激愤,挥动环首刀,亲自上前,冲锋陷阵,刀锋直对疏勒叛王阿依慕忠的胸膛。
年青力大的疏勒叛王阿依慕忠,气愤填膺,毫不畏惧,挥动金刀,砍向班超,趁机将刀柄暗格里的孩童乳牙,弹向班超,扰乱班超心神。
阿依慕忠金刀,劈向班超的刹那间,冰层忽起一阵猛烈的裂响。
见班超不敌,司马徐干,大吃一惊,急忙用改良的蹶张弩,射出鸣镝箭,箭簇裹挟的硫磺粉,在冰面燃起幽蓝火线,袭到疏勒叛王阿依慕忠的跟前。
“奸诈的汉贼,竟施诡计,偷袭本王!”疏勒叛王阿依慕忠大喝一声,丢下班超,转身冲向了司马徐干。
疏勒叛王阿依慕忠,表现十分神勇,单枪匹马,力敌班超与徐干的车轮战术,居然毫无怯意,丝毫不落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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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甘英统领的丹阳兵,从另一面突然突出,牛筋索绞住康居铁骑的马腿。受惊的西域大马,将背上的骑士,甩到冰面之上,向远处滚去,一时无法站立。
假司马和恭,点燃苜蓿火把,掷向河面,青烟裹着毒雾,席卷康居、疏勒叛军的阵营,烧得叛军将士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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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汉贼,连你结发妻子的头发和面具都要算计!”疏勒叛王阿依慕忠,精疲力竭,渐渐不敌,左手拿出王妹阿依慕面容的面具,当做护身符,疯狂挥动,右手舞剑,抵御着班超、徐干的轮番进攻。
“徐干,你先退下!我们兄弟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疏勒叛王阿依慕忠,闻言大喜,振作精神,攻向班超。
班超利剑猛攻,阿依慕忠手中的面具,应声迸裂。
“阿依慕忠,你这个不识时务的乱臣贼子!本使倒要看看,你心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如此执迷不悟,冥顽不化,不知悔改!”
班超用剑挑开阿依慕忠的胸甲,一副疏勒孩童的襁褓麻布,从阿依慕忠内衬里,完全显露了出来。
疏勒叛王阿依慕忠,突然如鬼魅般狂笑,扯出怀里的孩童襁褓布,挥动起来,趁机将金刀刺入冰层裂缝:
“班超,你知道这是谁人的襁褓布了吧!你为了建功立业,为了忠于你的狗屁大汉皇帝,连至亲至爱的妻子儿子都不要了!
你枉为男子汉大丈夫,置妻子儿女与不顾,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疏勒叛王阿依慕忠,旋风般舞动利剑,怒斥班超道。
冰面轰然塌陷,班超、疏勒叛王阿依慕忠两人,坠入赤水河漩涡,班超的环首刀,穿透了阿依慕忠的胸甲,随波逐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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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满碎冰的赤水河河面上,破损的阿依慕面具,顺流而下,露出与阿依慕忠,七分相似的面容。
阿依慕的羊皮信笺,在激流中飘动,慢慢舒展开来,上面的疏勒文字逐渐显现:
“兄忠若不识时务,执念抗拒汉使,与仲升作对,让疏勒百姓再次遭受战争荼毒,妹当自绝于龟兹,终身不复相见。”
班超见状,椎心泣血,胸口的蹀躞带,突然全部断裂,瑟瑟石四散开来。
14
三月后一个春天的早晨,商队们再次过境,赤水河已泛起春潮。老船工阿史那谦,在赤水河浅滩,拾得半枚瑟瑟石,将其镶入自己新铸的驼铃里。
铃声响彻赤水河时,只见对岸,汉屯垦军一望无际的屯田里,已经麦浪翻涌,开始发黄,丰收在望。
麦田当中矗立的纪功碑,以碎刀残甲,熔铸而成,碑文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恍若流动的鲜血:
赤水河此役,斩疏勒、康居叛军,七百一十三人,汉卒亡二十有九。此后,南道靖宁,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更深漏断时,老船工阿史那谦,常听见赤水河里,发出凄惨幽怨的哭喊声。老船工们纷纷传言,乃疏勒王阿依慕忠的冤魂所致。
司马徐干,闻之嗤笑,却下令将新酿的葡萄酒,洒入赤水河河道,祭奠战死沙场的汉军将士英魂。
酒香弥漫处,隐约有胡旋舞乐,自天空传来,奏的正是当年,阿依慕为自己王兄阿依慕忠庆生欢宴之时,所谱的《冰河破阵曲。
从事甘英,亲自护送商队,重开西域南道。驼铃响处,幸存下来的康居骑兵士卒,正用汉话,叫卖波斯琉璃。
假司马和恭改良的屯田犁,划过旧日战场的土地,翻出半截金刀,被路过的疏勒孩童,当做宝贝,捡了回去,交给大人,熔作耕犁铁齿。
孩童们跟着自己父母,一边劳作,一边吟唱,疏勒夫人阿依慕,当年教王兄阿依慕忠的那一首《急就章》残句:
“汉德被广,四夷来王;汉使西向,四海繁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