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节临近,程霏霏决定来一次逆春运,让各自的爸爸妈妈来北京。电话里沟通得还算顺利,大家商量一致到北京过春节。为了给两对父母呈现出一种“好好过日子”的状态,程霏霏整理打扫布置,忙了整整三天。所有床单被单洗晒一新,每个角落一尘不染,连油烟机的孔道也擦得铮亮。自从上大学以后她与父母聚少离多,虽然两代人意见总不和,但在情感上仍然连得紧密,她期盼与父母重聚的热闹欢快。大家都来了。程霏霏跟张浥晨的房子不算大,把客厅也凑上共整理出三睡房。公婆一间,程霏霏和她妈妈一间,张浥晨跟程霏霏爸爸睡在客厅。午夜鼾声阵阵,清晨叽叽喳喳。亲家首次一起过春节,客客气气,小两口一百个小心,一万个注意,第一次过这么大的年,每个人都为着和乐喜庆的氛围尽心尽力。春联里里外外都张贴了,连冰箱门都没落下。茶几上水果坚果薯片泡椒凤爪满满当当。大年夜,婆婆和妈妈加程霏霏在厨房忙和了三四个小时,呈现了一顿南北风味融合的年夜饭。有酸菜馅的饺子,有红烧芋头,鸡鸭鱼肉腊肠年糕,有盐有甜。一家人用春晚节目记时,年越来越近。程霏霏也憧憬起新年的旅行,计划去三次日本,四月份去看樱花,冬季去北海道,来年夏天再去一次鹿儿岛。她双手合十说:“想想就可美了。”程霏霏妈妈不快地念叨:“就想着自己玩,也不早点把孩子生了。”程霏霏像吃牛皮糖忽然吃到了石子,皱眉怨怼:“生了孩子还怎么玩儿呀?”“生完了孩子我给你带,你随便玩儿,就用你十个月还不行吗!”程霏霏妈妈自从女儿结婚以后就把“早点生孩子”作为口头禅,用“只用你十个月”作为让步策略。不料这个策略引起了女儿的警觉,她进一步琢磨生孩子绝对不是十个月的事情,而是一辈子。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任务,就好比现在,她明明都结婚了,她妈妈不还是要来她家里,像阿姨似的做卫生,还张罗着未来给她带孩子?程霏霏孤疑的眼神里,有着让一家人心灰意冷的答案。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我想丁克。”程霏霏爸爸差点儿把二锅头给喷出来,考虑的是铁打的公婆也受不起儿媳妇要丁克。他急于让女儿收回狂言,遭到强硬拒绝,又拍桌子,碗筷三响:“哪有人结了婚不要小孩的?”“关你什么事?”程霏霏顿时火冒三丈,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程霏霏不在乎让张浥晨一家看她们的笑话,有一是一,家丑不外扬,现在关起门来吵。张浥晨的爸爸及时开口,平息了年夜饭上的硝烟:“孩子们工作忙,让他们想好了再生也不迟,再给他们两三年。”程霏霏听张浥晨爸爸说的话毕竟是经过考虑的,不再多言。不料张浥晨补了一句:“要生还是早点生好,年纪再大就不好生了”,这让她倍感失望:唯一的战友竟是头号敌人。她默默吃完了饭,说房间里热要外出走走,抓起了外套推门而出,独自到天桥上去吹风。那天,程霏霏觉得冬夜的空气格外清冽。当北漂们扛着他们的大包小包回老家,整个城市似乎都松了口气。她抬眼望见几颗星,前面不远处天通苑楼顶那几个大字还是红通通的。她想起张雨杉,打电话给她拜年。嘻嘻哈哈问候之余,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张雨杉那边是被催着结婚,差点和亲戚翻脸。程霏霏担忧自己会被小孩的屎尿屁包围,会失去二人空间,身材臃肿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自由,再也不少女,再也没有说走就走的洒脱。这通电话变得没滋没味,她们说了一些俗套祝福结束了通话。程霏霏又想,如果女人都不结婚生孩子,人类就自动从这个星球消失了吧?一阵北风吹过来,程霏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惊讶于父母之命老公之言都没用,她真正的生育意愿竟然是为了人类。过完了春节,程霏霏的父母回了东北,张浥晨的父母回了江苏,走之前都嘱咐他们要好好的过日子。程霏霏看见欲言又止的父亲,知道他要说什么,匆匆催促他进站:“快点进去吧,站很大,到里面还要找候车室,早点进去吧。”经过这个特别的春节,程霏霏知道她的生活再不复以往,即便平静如常也是波澜暗涌。父母三天两头打电话催,言必谈孩子。而她跟张浥晨也有了第一道真正的缝隙,隔得各自都难受。程霏霏不在意所谓的过日子,觉得张浥晨太传统;而张浥晨觉得程霏霏太自私,不着调。婚姻如一纸合约,他们谈了个长达一生的合作却什么细则都没写。尽管母亲把生育这件事轻描淡写,但程霏霏知道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她读过《印第安人的营地》,看过《桔子红了》,在网上见过无数产房悲剧、重男轻女、世态炎凉。然而,最让她害怕的是一个生物学上的故事:母螳螂繁衍子代时为了补足营养会把公螳螂吃掉。孕育子代必然意味着牺牲,但那是多大程度的牺牲她也说不好。程霏霏尽管嘴上坚持她的丁克,又无法完全不在乎亲人的感受,尤其是亲密的张浥晨。她结婚了,没所谓踏实的日子,也没抵达完美的理想,惶惶不安,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