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去杀人

萧易赶到时，只看见一个死寂的枫树坳。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和血腥混杂的味道。

他走进枫树坳，两旁是一座座烧毁倒塌的房屋。

地上散落着血和灰尘混合成的泥珠。

三四只乌鸦正啃食着一截断臂，见到来人，嘶叫一声飞走。

萧易脚步沉重。

这里的每一个人他几乎都认识，在陈欣的生辰宴上，他还与他们喝过酒。

他们趴在地上，挂在围栏边，倚靠在柱子旁，跟当时喝醉酒没什么两样，只是现在死了。

萧易见到了被钉死在木尖桩上的李氏。

她垂下头，半睁着眼，胸口流出的血沿着手臂流到平日为大家洗衣做饭的手。

萧易拍碎木尖桩，将她放下，为她合上眼睛。

火焰烧出的黑烟升腾，将白日熏得更加刺眼。

在枫树坳的最中心，萧易看见一杆竹竿。

竹竿插在一堆尸体上。

沿着竹竿向上看，最上端挂着无身的陈庆之。

白日就悬在陈庆之头顶，萧易却感觉无比寒冷。

他将陈庆之从竹竿上放下，又找来陈庆之的身体，完整地摆放在李氏身旁。

这时，他听见有“沙沙沙”的声音。

循声看去，竟见一具人形焦炭在地上缓慢爬行。

陈才！

萧易连忙上前，想为他治疗，却无从下手。

陈才听不见、看不见、无法说话，其实早已死去，只是靠一股意志，本能地往一个方向爬。

顺着他爬的方向看去，那里是曾经陈庆之一家主的寨楼，此刻已经倒塌。

“陈欣！”

萧易向那片寨楼废墟跑去。

在萧易行动后，陈才终于停下，右手仍保持向某人伸出去的姿势。

扒开层层碎木，萧易找到了陈欣。

陈欣呼吸微弱，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手里紧紧抓着已经褪色的敛息符。

萧易将她抱在怀里，喂下一颗治疗丹。

药效发挥，陈欣的脸肉眼可见恢复血色，身上被砸出的淤青消失，呼吸也变得平稳。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人沉默半晌，声音虚弱地说：

“萧哥哥。”

听到这声呼唤，萧易压抑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和缓，抱起她，走出废墟。

陈欣环顾四周，看着自己最熟悉的枫树坳变得恐怖陌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平静地问：

“萧哥哥，我爹我娘我哥哥，还有大家，是都死了吗？”

萧易被问住，愣在原地。

他该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萧易点点头。

陈欣望着手里的敛息符，折起贴身放好，扭动身子，想从萧易怀里下来，说：

“以前坳里有一个阿叔在外面捕杀妖兽的时候死了。

所以，我知道人死之后该做什么。

这个时候，要让大家入土为安才对。”

萧易把她放下。

陈欣脸上没有一点害怕和悲伤，找来一根木棍开始原地铲土。

木棍不好用，她的力气很小，挖了半天，也只挖出一个巴掌大的坑。

但她依然使劲挖着，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使命。

萧易也来帮忙。

一大一小两人在枫树坳中挖出一个个大小合适的深坑。

挖完后，萧易将人安入坟中。

陈欣则抱来那些残肢断臂，让它们和原主埋在一起。

她很认真，见到有人脸上脏了，还会用袖子为那人擦擦。

很快，枫树坳一百余人全部入葬，只剩下陈庆之三人。

将陈庆之送进土坟时，陈欣第一次有了其他表情。

她看看陈庆之，又看看李氏，眼中是看见陌生人的疑惑。

她小声嘟囔：

“一点都不像爹娘。”

当最后一个坟，陈才的坟被土埋上，陈欣望着枫树坳里的一个个土包，眼眶一热，“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问：

“萧哥哥，大家为什么会死啊？”

萧易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也在问自己，大家为什么会死啊！

……

西成县城，万珍坊。

秦雅正在柜台后忙碌，听到有人进店，立马出去迎接。

但她只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她蹲下身子耐心问：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是要买什么吗？”

“我叫陈欣，我不买东西，这个给你。”

陈欣将手里的信递给秦雅。

秦雅认出信封上的字迹，心底一惊，环顾左右后，带着陈欣上了二楼。

二楼茶室内，秦雅慌张地问：

“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萧哥哥。”

得到回答，秦雅拆开信封，取出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介绍了陈欣的身份，并交代秦雅照顾好她。

在信的末尾，还有一段道歉，说无法履行一起离开接龙府的约定。

秦雅看完信，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在信纸上。

她忽然感到害怕，一如当年失去双亲的害怕。

她抹着眼泪，就往楼下跑。

这时，张管事走出，伸手拦住她的去路，说：

“秦姑娘，你先回茶室里冷静一会。”

秦雅哽咽地说：

“我要去找萧易哥！”

张管事叹气道：

“别冲动！

秦姑娘，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萧公子现在在哪吗？

知道萧公子要去做什么吗？”

被张管事连问，秦雅压下情绪，稍微冷静下来。

张管事继续说：

“就在不久前，路人间传冯先带领除魔司剿灭枫树坳散修。

我对枫树坳的大当家陈庆之有点交情，了解他的为人。

陈庆之虽是散修，但从没做过需要一位百户带队围剿的事情。”

他指了指茶室里的陈欣：

“枫树坳被灭，陈庆之的女儿却被萧公子送到这。

其中发生的事恐怕不简单。

萧公子本就身陷被污蔑杀害同僚的泥潭中，现在又与被灭的枫树坳扯上关系。

不管整件事具体怎样，还请秦姑娘好好想想，你真的有这个能力帮到萧公子吗？”

张管事的话给秦雅泼了盆冷水。

秦雅明白，她太弱了。

目前为止，她在萧易身边，都只是一个累赘。

见秦雅完全稳定下来，张管事说：

“不如，我们先去问问那位小姑娘，她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茶室内，面对张管事的询问，陈欣平静地讲述她与萧易的初见，讲到生辰宴上萧易的祝福，讲到漫天的火符……

一直讲到她和萧易一起为一百多号人挖坟送葬。

语气平静到让人怀疑她真的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陈欣说：

“……萧哥哥送我到这，并给了我一封信，叮嘱我交给这位姐姐。

萧哥哥让我自己进店里。

我问萧哥哥他要去哪？

萧哥哥说，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