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首战盐城

盐城,顾名思义,是因淮南盐场所在而修筑的一座城池。

昇元元年,盐城曾被划归泰州管辖,四年后又复归楚州治下。开国之后,先帝在此特许周宗设立海陵监,以此监管南北盐场,乃是淮南最主要的盐务管理机构之一。

起初为护卫盐业生产,曾有超过五千海陵监卫驻扎于此,不过此刻的盐城县只有寥寥两千州兵守卫。

原因也很简单,自从原先掌管江淮盐铁大权的开国老臣周宗,主动朝新皇移交手中权柄,而后得以回朝侍君,朝廷便火速遣人前往接收,其中最要害的一处,正是盐城。

而跟随了周宗多年的五千海陵监卫俨如家兵一般,又岂能受到朝廷的信任?

于是一纸令下,这支一手由淮南首富全面武装并严格训练的海陵卫,就这么被迫原地遣散了,至于他们原先武装的甲胄兵械,自然全数充公。

为了将地方权力彻底收归中央行政管辖,盐城与海陵监自也无法保持特殊的独立地位,只能老老实实参照州县制度,海陵监卫撤销过后,取而代之的自然是楚州州兵。

况且南唐开国以来承平日久,淮南腹地更是极为安稳,从未有过遭遇来敌的先例。

虽然近来风闻赵府谋逆,朝廷为防备建节海州的李昭也频频调兵遣将,但毕竟有泗州陈承诏麾下水陆合计两万余人抵挡在前,而楚州的郑昭业亦将五千屯营禁军尽数集中州城,多数人认为已经足够制衡孤悬淮北的定远镇。

类似盐城这种深藏腹地的城池,便只有两千州兵驻扎。

所以,当午后时分,新任盐城县令杨惟则接到禀报赶往城楼查看,发现城下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定远大军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头皮发麻。

杨惟则所姓的杨,正是前朝杨吴的杨,本该属于南唐开国之时便被铲除的对象,但得亏其只是杨姓远房旁支,又及时娶了宋齐丘老妻的侄女,这才幸免于难,甚至可以堂而皇之踏入新朝官场。

不过当年在杨吴政权一夕崩塌之时,杨惟则也因为自己倒霉的姓氏吃了不少亏,跟随临川王杨濛逃亡时更是险些被唐军伏击送命,此刻面对这种情形,那些死去的不详记忆涌上心头,令这位安居金陵多年的文官一时无措。

除了即刻派人趁乱突围,禀报定远叛军已经渡河进攻淮南的消息之外,杨惟则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组织防守。

然而凭借区区两千州兵想守住防御薄弱的盐城县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未时,随着李昭一声令下,定远军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

虽然这支大军皆为禁军上六军,堪称南唐最为精锐的军队之一,但由于新融入了五千余原天威军,且统一整训不过七日,两者军纪与操练方法到底有所差别,故而打将起来一度出现了配合失当的情况。

不知是否是这些天威军士久疏战阵,还是这么些年来耽于享乐,在进攻时遭遇城头羽箭袭击后,竟然还发生了个别溃逃现象,有些人冲锋时更是只顾一股脑儿往前冲,而后撞到前方的同袍,结果双双倒霉地被疏散的箭矢击中。

但是,双方巨大的兵力差与战力差,自开战之际便已注定。

定远军不可能被区区一县城绊住脚,李昭见攻势不畅,果断采用了昔日黑云都的战法,于北城大量攻城兵马吸引火力的情形下,又命张轶、钱猛率领一千先登精兵打了个时间差,趁着西城墙兵力抽调增援的当口,从西城外沟坎快速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到城下,最终以挠钩绳索和云梯结合的方式先登成功。

西墙上只有百余名州兵防守,根本阻挡不住,张轶钱猛率军登城之后,这百余人随即一哄而散。

随着西城被攻克,整个盐城县城迅速陷落。

城中剩余的一千多州兵在接下来的巷战中迅速崩溃,为避免太多伤亡,定远军进城后径直在大街上动用了床弩,道道巨力持续轰鸣作响,州兵在巷战之中几无还手之力。

抱着盐城与海陵监两枚大印的杨惟则,在县衙中还未来得及上吊,便被钱猛拖了下来亲手斩杀。

到了酉时初,定远军已彻底肃清盐城,前后两个时辰的攻城战就此结束。

但此番定远军可是足足以八千兵马攻城,且皆为禁军主力,本可以轻松拿下,结果歼敌一千,己方死伤却超过三百,还不得不动用了些许战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战斗结束之后,张轶恼火之极,气得破口大骂,毕竟这帮拖后腿的原天威军士,如今归属亲军衙,此番战斗表现太过糟糕,实在令他脸上无光,于是战后召集军中将领,要求他们将战场上怯战装死,溃逃散漫的兵士统统抓起来军法处置。

不过,李昭还是劝阻了他,虽然目睹了战斗的过程心情亦不顺畅,但这毕竟是过淮之后的首战,大军又刚刚融入新群体,战法与兵员素质参差不齐实属正常。

怪只怪先帝在位时期国策保守,导致这帮天威军许多人只是接受过操练,而未经历真正的箭雨洗礼和刀光剑影,眼下看着身边人真实地受伤死去,个别兵士难免胆怯,这都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无论如何,定远军的过淮首战还是获得了胜利,由此牢牢地在淮南腹地楔入了第一颗关键的钉子。

虽然过程并不完美,但经受了战场洗礼之后,这支本就经过枢密院严格拔擢的兵马,自会迅速地成熟起来,从而发挥出他们应有的战力。

事实上,李昭最早的作战计划之中,并不包括进攻盐城县城,因为此地位于淮南中段,处于楚、扬、泰三州交界,孤军深入,往往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窘迫境地。

况且盐城乃是朝廷重要的产盐地,一旦失去,皇帝必然震怒,指不定会做出某些疯狂的举动。

须知历史上的南唐便是在失去江北十四州后,自此一蹶不振走向灭亡,其中一个要命的因素便是失去了盐场,江南百姓无盐可食,导致李后主不得不以巨资向后周购盐,此举极大地损耗了南唐本就枯竭的国力。

故而李昭起初与众将商定的计划是,过淮之后,以优势兵力突袭楚州城,破城后再火速抢占宝应、盱眙,之后便可直望盱眙对岸的泗州城,与陈承诏一决雌雄。而只要解决了陈承诏,定远军便能彻底放开手脚在淮南驰骋。

届时尽管李昭手头没有水军,但淮南若有州县失陷,陈承诏必责无旁贷,纵使不愿陆战,只得硬着头皮过淮来攻。

至于是否会被泗州水军断绝归路,李昭并不担忧,毕竟涟水东段仍旧淤塞难除,战船难以齐趋,陈承诏也没那个能力复刻吕蒙白衣渡江的事迹。

简而言之,先难后易,陆战为主,此为定远军扬长避短的最佳战法。

而楚州是一座坚城,更是南唐在淮水南岸的主要物资囤积之处,以楚州城为辐射,周边所有的州县城池,皆依托于楚州守军和物资的供给和协同,由此构建淮南北部的一系列防御体系。

所以,欲在淮南立下脚跟,楚州必下。

不过楚州乃是战略重镇,一旦攻击楚州的战斗打响,朝廷必然不顾一切前来救援。而攻城是一场硬仗,打援一样是一场硬仗。孤军深入的定远军,一上来便要打这样的硬仗是不现实的,必然很难完成目标。

正因如此,李昭才制定了先攻击楚州辖下各县,切断楚州与朝廷的联系,而后再全面攻击主城的计划,同时还能以连续不断的小型战斗及胜利,来迅速提升麾下将士的战力和信心。

至于扬、泰二州会否来援,李昭也已做好了准备,尤其是想起来如今的东都正副留守乃是李景达及冯延鲁,他更是感叹天助。

不说毫无军事才能的冯延鲁,李景达的能力可是青史留名,在紫金山抛下十万大军任柴荣和赵匡胤屠杀,最终导致刘仁瞻遗憾身死、寿州沦陷,自己却划着小船疯狂逃回金陵,其逃跑速度简直堪比宋太宗的驴车。

关键他还极为自负,用兵向来坚持己见,不得不说是个很好的“友军”。

总的来说,此番攻盐城只是第一战,后续要往西进军,攻击宝应、盱眙两县,最终直抵楚州城下。

当然,这么做也会有一定的风险。

高强度的作战,要么会令定远军将士迅速成长,最后成为一支鲜血灌溉而成的铁军,要么便会令他们崩溃。毕竟除去死伤之外,到底定远军头上冠的还是谋逆之名,一旦士气低迷,难免会有不测发生。

战场亦如人生,在巨大的压力和挫折面前,要么迅速成长突破自己,要么便会崩溃颓废。

所以,不同于张轶、钱猛的意气用事,李昭此番不仅没有斥责处罚那些表现不佳的、按照军法甚至要当众斩首的兵士,反而在全军面前,当场奖赏了在战斗中表现出色,杀敌英勇的百余名兵士。

鼓励和容忍,往往比斥责和惩罚要更有效得多。

而团结与信心,对于“叛军”而言,更是鏖战到最后的关键所在。

攻下盐城之后也有额外的好处,光是积攒在海陵监府库的钱便高达五十万贯,所贮藏的盐可是数不胜数。

而控制淮南盐场,更是意味着定远军从此有了一条稳定的生命线,这让大军的钱粮供应有了极大的保障,相反朝廷若是放任不管,不久之后将会陷入经济上的被动。

稍作休整之后,戌时三刻,除去老将胡冲率领三千精兵留守盐城加修城防,李昭率领剩下的兵马汇合四千后军径往西而去,直扑下一个目标,百三十里之外的宝应县。

注:盐城自唐季已设监司,掌煎煮、征榷、仓储之务。南唐因之,课盐以足国用。——《旧唐书·食货志》

南唐置海陵监,总辖南北盐灶。海陵监岁输盐赋六十万石,号为天下盐利之冠。宋承唐制,海陵监仍为淮南巨镇,煮海积盐,通商惠民。——《盐城县志》光绪版

周师屯紫金山,南唐齐王景达拥兵十万,列栅自固。世宗命赵匡胤夜袭其营,唐军大溃,景达单舸走金陵,士卒溺死及降者殆五万人,粮仗俱尽。——《资治通鉴·后周纪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