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绣

雨丝像浸透墨汁的棉线,斜斜划过青瓦檐角。林秋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地盯着导航界面——距离槐安村还有三公里。车载广播突然刺啦作响,跳出一段沙哑童谣:“纸船渡,纸马驮,活人魂儿水里搁……”

“什么破信号。”她烦躁地关掉收音机,后视镜里却映出个白影。猛踩刹车,轮胎在泥泞山道打滑,等车停稳时,后视镜只剩湿漉漉的树影。

村口的老槐树歪着枯枝,像只抓人的手。林秋提着行李箱踩过石板路,鞋跟磕在青石板的裂缝里,溅起浑浊的泥浆。祠堂方向飘来招魂幡的铃响,混着焚烧纸钱的焦糊味。

“秋丫头回来了?”佝偻的身影从墙角转出,王婶裹着褪色蓝布头巾,指甲缝里嵌着暗红泥垢,“你爷爷走得急,昨儿夜里还听见他在敲梆子。”

林秋头皮发麻。小时候爷爷总在更深夜静时敲梆子驱邪,梆子声停在她十二岁离家那年。

灵堂设在祖宅堂屋,白幡垂落如凝固的瀑布。供桌上摆着未燃尽的长明灯,灯芯滋滋作响,油面浮着细小的黑虫。林秋掀开棺木红绸,祖父的脸青灰如纸,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像是被人用线缝成的纸人。

“吱呀——”偏厅门无风自开,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林秋摸出手机照亮,看见满地碎纸人,断手断脚堆成小山。最中央的红衣纸新娘缺了半张脸,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

“别看!”苍老的呵斥从身后炸响。瞎眼老妪拄着枣木拐杖,灰扑扑的头巾下露出溃烂的眼皮,“后山纸扎铺,该去还愿了。”

雨势突然变大,林秋跟着老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泥浆漫过脚踝,她感觉有冰凉的手指在挠小腿。转过山坳,两盏白纸灯笼在雨雾中摇晃,“渡魂斋”三个血字在灯笼上若隐若现。

推开斑驳的木门,满屋纸扎人整齐排列。戴乌纱帽的纸官、骑竹马的纸童,连轿子里的纸轿夫都捏得栩栩如生。老妪摸索着点燃油灯,火苗在她凹陷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你出生那年,你爷爷用你生辰八字扎了替身。”

林秋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供桌。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看见供桌上摆着个木匣,匣面刻着“林秋己巳年三月初七”。匣子里躺着个巴掌大的纸人,眉眼竟与她分毫不差,只是心口插着根锈迹斑斑的银针。

“每到七月半,替身就要喝活人血。”老妪枯瘦的手指抚过纸人,“你爷爷这些年都在替你挡灾。现在他走了……”

窗外炸响惊雷,照亮墙上的百子千孙图。林秋突然发现,那些原本嬉笑的纸娃娃都转过脸来,空洞的眼眶里渗出暗红液体。纸扎新娘的嫁衣无风自动,露出脖颈上勒出的红痕——和祖父棺中尸体的勒痕一模一样。

“快绣!”老妪将银针塞进她手里,推来绣架。绷子上绷着半幅红绸,丝线却是黑红黏稠的液体。林秋想逃,双脚却像钉在地上。银针扎进指尖的瞬间,她听见祠堂方向传来梆子声,一下,又一下,震得耳膜生疼。

绣线在绸缎上游走,渐渐勾勒出船的轮廓。林秋的意识开始模糊,仿佛看见无数纸船漂浮在血水上,每艘船上都坐着个穿红嫁衣的纸人。老妪的童谣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第七船渡亡魂,第八船渡活人……”

绣针刺破掌心时,林秋终于看清红绸上的图案——那是她的葬礼,自己正躺在纸扎花轿里,抬轿的纸人赫然是村里的熟人。而送亲队伍最前方,举着引魂幡的,竟是已经下葬的爷爷。

“咚——”更鼓声穿透雨幕。林秋低头,发现绣架下积了滩黑水,而老妪已消失不见,只有满屋子纸人齐齐转头,对着她露出渗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