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
我死了么？
“你好？”
没有回应。
原来，死人也是可以思考的。格布想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人们会如此害怕死亡。
困在黑暗里，只有自己的思绪作伴，就这样孤独地存在着，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着实有些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
“嘿，哥布林。“
一个声音从漆黑之中传来。
“谁？”格布回复道。
“是我，格布。”那个声音说道。
“哈？”
格布有些疑惑，他集中精力，仔细分辨这家伙的声音。
别说，他的声音跟我还挺像的。
“可我才是格布。”
“再看看。”
随着那个声音落地，漆黑的舞台打出一盏聚光灯。一个哥布林站在舞台中央。
瘦削，佝偻，长长的尖耳朵从脑袋两边支出，琥珀色的瞳孔中带着一缕狡黠。
那哥布林挠挠头，对着格布眨了眨眼睛。
格布迟疑片刻，说道：“还真的是我。”
“你看，我不撒谎吧？”
“那我是谁？”
“你是个大傻子。”哥布林脱口而出。
嘿！还骂人！好气啊！
“你才是大傻子！”
“你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搞得我们到了这个境地。”
那哥布林一边说着，一边掀起衣服，露出自己的侧腹——裸露的绿色皮肤上生出一条骇人的伤疤，陈旧的血液凝结在伤口上，化成了一团纠缠的黑。
啊，对啊，我被射了一箭。格布想到。我受了很重的伤。
“你从一开始就在玩火——和半精灵巫师玩心眼，和熊搏斗，装死……还用我列举你做过的蠢事么？格布？”
“我……我没得选。”
“不，你有得选，你只是在欺骗自己而已。如果你一开始就躲在那灌木丛中，或者直接装死，那个半精灵巫师不会多看你一眼。”面前的哥布林语气严厉了一些，好像在指责格布。“但是你非得跟上来，非得觊觎那个人怀里的宝贝——难道不是么？”
“嘿！要不是我拿到那宝贝，咱们现在还是个蠢货哥布林呢！”格布抗议道，“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连魔法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伟大计划，不是进行的挺顺利的？有啥好抱怨！”
“是，你做的好！挑战三人组，讨好老萨满，这也都是你伟大计划的一部分。每一步，你都有可能死。被巨鹰从天上丢下来摔死，被蔫儿坏陷害死，被没头脑捅死，被不高兴砍死……但是你从来都没想过！”
“那些都在计划之中……不也都成功了？”
“去和精灵赌钱，为了一个次元袋赌上性命，这也是计划之中？”
“谁知道那巷子外面有人包抄啊，这不能怪我！”
“去冒名卖假药？惹上灰鸦会，也是计划之中？”
“不然呢，要去哪里搞钱？”
“被精灵老太太压力测试，也是计划之中？你明明知道，灰鸦会控制了药剂生意，你怎么可能在他们的监视下全身而退？”
“我不也做到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居然还要偷偷回去，偷孔雀夫人，也就是灰鸦会的东西？”
“就差一点就成了呀！要不是那黑衣人……”
“要不是什么？要不是你的运气耗尽了？”
那哥布林越问越激动，直接走到格布面前，把脸怼到格布的脸上，两只哥布林一模一样——互相映在眼中，一瞬间不分彼此。
“承认吧！你就是在找死！从拿到书开始，你就是在一次一次的赌命！你觉得你永远不会输么？运气总有耗尽的一天。现在好了，死了，如愿以偿了！”
那哥布林一把把格布推开，摊开手掌——他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沾着血的箭矢。哥布林死死地盯着格布，然后把箭矢刺进了自己腹部的伤口！
疼！
这一箭刺在哥布林的腹部，却疼在格布的身上。格布额头冒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死啊！去死吧。闭上眼睛，别睁开了，认输吧格布！”
那哥布林戏谑地看着格布，挑逗着他，好像要故意激怒本体。
这个家伙……气死我了！！！
格布青筋毕露，怒火上头，忍着剧痛迈到哥布林的面前，抡起手掌，给了他一嘴巴！
啪！！！
那哥布林一下子被打懵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格布。
“不然你叫我怎么办！认命么？！”
“这世界上分明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有那么美好的生活……你也见到了！为什么我偏偏要投胎在一个哥布林的身体里，天天睡在石板上，吃着灰色糊糊，被其他哥布林欺负，这公平么？！这不公平！”
“对，我就是赌命，你以为我想赌命么？我没别的可以赌！没有筹码啊混蛋！”
“我想被熊追？我想被巨鹰在天空中玩弄？我想和一群阴险的哥布林勾心斗角？我想在一个所有人都比我强大，动动手就能掐死我的陌生地方和他们周旋？”
“他们就比我强？对，他们是比我强，但是有一样东西他们永远也比不上我——我比他们更加渴望！我想要力量，我特别想要力量，我非常，一定，绝对想要力量，为了力量，哪怕只有一条烂命，也要每次都把它押上！”
“就算是一个哥布林，也知道这个道理，这世界上，好东西要抢！没有人会乖乖分给你！”
格布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了那哥布林的肩膀，眼中都是渴望和狂热。
那哥布林沉默了，脸上惊讶的表情慢慢消失——笑容在嘴角浮现，尖利的犬牙从唇间刺出。
“你确定？这世界上比那猎巫人，比孔雀夫人，比老萨满，比半精灵巫师强大的人可有的是，你确定你能赢过他们？”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就比我强么？”格布的脸上没有半分迟疑，“我不服！我，不，服！斗一斗啊！”
“神明呢？鸦后，马格努比耶，欧巴克……连神明你都不怕？”
“去他妈的神明！”格布脱口而出。
那哥布林的笑容凝固了，脸上露出惊愕神色。
“你……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就说一遍，你听清楚了！”
格布斩钉截铁地说：
“去，他，妈，的，神，明！”
这几个字在空荡的舞台上回响——那哥布林再次笑了。
这次，他笑得放肆，笑得洒脱，笑得整个空间都在随他震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格布，你真的很有意思。”
那哥布林伸手抓住了格布的肩膀，在格布的面前，他的面孔在不停的变幻，人类，半身人，矮人，龙裔……有那么一瞬间，它的面孔让格布感到有些眼熟——那人的眼睛眯成了两个月牙。
骰子在空中飞行，命运的点数在哥布林的眼前晃动——是大，还是小？
是生，还是死？
是真相，还是谎言？
“我很欣赏你，哥布林格布，你的旅程还没有结束。”
那变幻的面孔放肆地说道，一千个声音在虚空中回响：
“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大口气，说得到，能否做得到——”
那人突然把格布向后一推，一股无形的力量倏然将哥布林吹飞。
“什……你是谁谁谁——”
格布的声音越拉越长，消失在不断拉伸的空间之中。
小哥布林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在无尽的深渊中自由落体——
格布还没能理解这家伙对自己说的话——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记得脱口而出，豪言壮语……
坠落……还是飞升？
那个神秘人的面孔消失在视野之中，只剩下无尽的黑。
正当格布迷惑之际，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憨憨的声音。
“格布，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