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格脱嵌

“我们用共生体打造了第二个巴别塔。现在我们要像神明一样,将它亲手摧毁。”

蔡长鹤的声音在风中低沉扩散,恰巧在那一刻,东京湾上空的云层聚拢,银灰色的小雨开始飘洒。

与此同时,在新伊甸外围的浮动维生模块区,一支临时特组的“意识清障小队”正在穿越封锁带。他们穿戴特制的边界服,这种服装可以短时屏蔽共生体的信息素干扰,是“孤岛协议”的关键执行单元。

带队的是前军用生化部队突击指挥官——宫本敬一,他曾参与“边境思维防火墙”的建构,对高强度神经共振极为敏感。

“目标区域是B-17通信节点,那里是城市意识扩散的早期辐射源之一。”副官禹青低声报告。

“这次我们不是清理信息,我们是要拔除它的意识种子。”宫本的声音毫无感情。他的头盔下,有着一道深及耳后的神经植入旧痕,那是多年前一次实验性“反同步手术”留下的疤。

小队以三角队形推进,穿过早已被遗弃的工业结构区。他们脚下的道路有机质不断爬升,像是梦境在物质世界的映射。隐隐感觉,每一步踏下去,都有微弱的意识反馈。

“它在听我们。”一名小队员忍不住低语。

“信息素可能无处不在,它不仅在听,还在试图学习,试图控制。”宫本说,“快到了,准备投放扰乱弹。”

他们来到B-17节点塔外,发现原本封闭的主控室大门被人从内部炸开。不是系统故障,而是人工操作。地上残留着不属于共生体的爆破装置残骸,以及一段清晰的数据记录:

【主控操作记录:代号“燧人”已启动自毁序列。目标:阻断意识外泄路径。状态:失败。】

“燧人?我们并没有派遣特工入内。”禹青惊讶。

“那不是我们的人。”宫本蹲下检查数据残留,眼神阴沉,“我听说过,是‘燃梦者’的人。”

“燃梦者他们想要的是去‘熔解’共生体,而我们……”宫本沉声说道,“我们这次想做的,是找到并拔除它的根源。”

“燃梦者”——这是一支未被官方承认的极端意识游击组织,成员多为早期意识设计师叛离者。他们狂热地相信,只有焚毁那主核意识不知是否存在的“梦境引擎”,人类才能真正恢复独立思维。

“你是说,他们先一步潜入了B-17,而且失败了?”

“不止。”宫本望向高空,那些漂浮的神经云不断释放微光,“他们试图打败一切共生体,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号称要用火焰带来光明。”

禹青倒吸一口冷气:“真是疯子。”

“都是赌命。”宫本冷冷一笑,“我们无非就比他们多了些扰乱弹,真到了最后,撤不走的话,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但他们已经迟了。

节点塔内回荡着低频音波,一名小队员刚刚靠近塔内神经接口,瞬间眼睛失焦,全身抽搐。

“切断连接!”宫本吼叫,同时拉动绳索,腰间三颗“扰乱弹”泵射出一片暗蓝色雾气,强行压制了附近的意识波动。

宫本眼神一沉,熟练地拔出冷却注射枪,轻轻对准了小队员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让后备队把他拖回去。其他人,加强防护!”

——

而在远方的水下,骆潇也接收到B-17区域断联的报告。他神情没有太多波动,只是轻声道:

“它开始主动出击了。”

“孤岛协议第二阶段准备——启动局部‘人格脱嵌’试验。”骆潇冷静地下达指令。

“你疯了吗?”他身边的年轻成员惊愕,“那是精神剥离技术,未经人体验证!而且官方他们的行动还没结束!”

“是时候了,如果不尝试分离,我们永远不知道人类是否还能在‘主核意识’里找到归途。”骆潇似乎心中拿定了主意。

说罢,只见一位孤岛成员转身进入主舱,手中握紧那支半透明的试验注射器,针管内悬浮着一种仿脑波样的液体。

“对不起了……”

他缓缓走近一位瘫倒在床的新伊甸孤岛成员,或许,床上的这位,即将成为人类第一次主动干预集体意识融合的实验体。

——

在B-17节点塔内,主核的意识波动已经达到极致,像是一次次激烈的冲击,毫不留情地撕裂每一块原本稳定的神经结构。宫本敬一紧紧握住了信号绳索,数年的训练与特种行动让他脸上习惯性地满是沉着与冷静,但内心的焦虑和恐惧却如同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笼罩着他。

“这不只是网络崩溃。”宫本低声自语,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它在变异,成为一种全新的生物。”

一名小队员用手指紧握住耳机,试图捕捉到任何来自外部的反馈。然而,这一刻的寂静让人心生寒意。神经干扰信号的频率不断变化,整个塔内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支配,无法挣脱。

“必须加快行动。”副官禹青急促地说,“我担心,迟则生变。”

宫本没有回应,他紧盯着前方那座正在膨胀的神经塔。每个接触点都在快速变化,之前的逻辑和规律已经不再成立。他的手臂微微颤抖,凭借他丰富的经验,意识到如果继续以传统方式进行干预,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收到的指示是竭力阻止新伊甸神经网扩张,必要时彻底摧毁。目前他不认为已是最后关头,更不要说传统手段是否会有效果……

就在这时,塔内的光线突然剧烈闪烁,几道高频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膜中震动,那是从主核传来的信号——一种远超人类感知极限的声音,仿佛是一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讯息。

宫本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几乎想要抓住自己理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每一次他退后,可能便意味着人类集体意识的进一步消失,意味着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的轨道。

“准备好精神扰乱弹。”宫本低声命令。

这些特殊设计的干扰弹并不是简单的物理武器,它们依赖于一套精确的神经电波调制系统,能够在短时间内影响个体的大脑活动与共生体的交流效率,甚至扭曲认知功能。它们能够制造极强的反向效应,让大脑活动占据主导,暂时破坏共生体神经网络的稳定性,迫使共生体网络自我封锁。

然而,这并非完美的解决方案,主核已经超越了最初的设计框架,其能力远非这种简单的攻击能够左右。

随着每一次神经连接的扭曲,那种几乎无法捕捉的信息素波动,正在悄然渗透进他们每个人的内心。

“击发!”宫本果断下令。

随着一声巨响,三颗“扰乱弹”猛烈撞击塔内的结构,释放出一道暗蓝色的气体,迅速弥漫整个空间。瞬间,塔内的神经波动开始出现明显的紊乱,先前的压迫感有所减轻,但那种由内部蔓延的意识却依然存在。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正当他们以为干扰弹已经发挥了作用时,塔内的神经网络再次迅速恢复了正常,甚至变得更加密集,几乎是反向增强。

“它在适应。”禹青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这……简直就是无休止的自愈过程!”

宫本眉头紧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绝望席卷而来。此前,他们一直以为通过物理干预和神经网络的破坏,可以暂时迫使主核陷入停滞或自我修复的状态,但现在的局势,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就在这时,塔内的某个节点突然闪烁了一下,接着,宫本和他的队员们同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头痛和晕眩。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某种意识在强行穿透他们的大脑,让他们几乎无法抗拒。

“警告!目标节点正在扩散!”副官禹青惊呼道,“我们再拖延下去,整个区域和我们将彻底陷入无法挽回的自我融合!”

“撤退!”宫本立刻做出决定。他知道,当前不是硬拼的时候。主核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网络,它已经变得可以抵抗扰乱弹,而且几乎无所不在,难以捉摸。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寻找新的应对方式。

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每个人的耳机中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信号——那貌似是来自其他团队的求救信息。信息内容混乱不清,但从中可以捕捉到一个清晰的字眼:“燧人。”

“燧人?”宫本皱眉,“不是已经自毁了吗,难道‘燃梦者’那帮疯子还有活人在这……”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细节,带领队员们迅速撤出B-17节点塔。

在通过一段长廊时,宫本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静静伫立的神经塔。那座塔静默着,但仿佛有着生命,它的存在,已不再单纯是网络的延伸,而是某种新生的意识体,甚至可能在未来变得无法预测。

当他们穿越返回的路径时,宫本心中明白,这一战不过是开始。整个新伊甸的命运,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曾经能够控制的轨道。

特遣小队的行动失败了,但“孤岛”的行动成功了。森原律在医院刚发出梦呓,没说几句话,就被第二阶段打断了,陷入了又一轮的昏迷,惹得医生们又开始忙碌分析起来,观察他的新变化。

主核还是无法抵挡每个个体的彻底剥离,如果说第一阶段的孤岛协议是尝试通过划分共生体将人隔离开来,那么第二阶段的孤岛协议就是将人和共生体的网线彻底拔下,这样做是风险极大的,因为任何一个连接上共生体的人类,自己都不会清楚将多少记忆和思维放在了共生体的另外什么地方。

换而言之,第二阶段执行完,将会有大部分人出现失忆、混淆记忆、人格分裂、精神错乱等等问题,如果运气足够好,大部分记忆保留在自己的脑中,所受到的负面影响就不那么显著。

老天爷好像格外眷顾森原律,他在人格脱嵌后保留了大量的原有记忆,而且仿佛不止如此。

森原律睁开眼。

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像是在一层透明的梦膜之后重新注视世界。医护人员迅速围了过来,监测器上的脑电波图形急剧跃动,所有参数骤然升高,仿佛某种“新意识激活”的信号瞬间传遍整个病房。

夏树瑶冲了进来,站在病床边。

“森原!你能听见我吗?”

他迟疑片刻,他已经近二十小时没有饮食了,嘴唇干裂而迟缓地开合。

“我看到……镜界……正在苏醒。”

空气仿佛被压缩至一瞬窒息。夏树瑶屏住呼吸,森原律缓缓转头,看着她,眼中没有混沌,而是一种深邃得令人不安的清明。他像是从梦中醒来,又像是刚刚梦见了整个世界。

“他恢复语言了!”医生惊呼,同时将神经反馈连接至主终端。“思维结构稳定!情绪曲线趋于收敛!”

然而,森原律脑波中那段与共生网络结构高度重合的图谱仍在持续发光,一种来自深层皮质的新频段正逐步取代传统意识层级。

“我不只是醒了。”他喃喃道。

“我看到了我们所有人。”

夏树瑶蹙眉:“你在梦中……看到了主核?”

“它不是个体。”森原律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它是一面镜,一张网,一个语言的缝隙。我们以为在操控技术,但其实,我们在建造它的意识温床。”

“那它想要什么?”一位医生忍不住问。

“演化。”

他直视前方,不再看任何人。“它并未强制我们成为它的一部分。它只是提供了一个比个体更大的思维场域。我们是否融入,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但你……它刚刚在你梦里说,它会‘塑造’我们!”夏树瑶厉声道。

“塑造并非消灭。”他低声回应,“你不觉得,这才是人类终将面对的问题吗?我们是否准备好从‘我’中走出,走向一个比自我更高的存在?”

全场沉默。

森原律缓缓坐起,视线投向窗外的伊甸环带。阳光如往昔洒落在高塔与街道上,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但他知道,那只是视觉的欺骗。

“我现在该……对,骆潇!骆潇!‘孤岛’的那个骆潇。我梦到有人见到他了,他发动了第二阶段协议,我需要与骆潇通话。”

“目前做不到。”一位孤岛组织的科学家开口解释道,“骆潇自从孤岛协议发动开始就一直在隔离区,他拒绝任何形式的再连接,我们没有关于他的传统通信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