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任四郎,现在还没决定目的地吗?”
“去东海道的首府——建江城!”
“建江城?那还很远啊,还有一段很长的路。”
“没错,因此在日落前要再越过一座山头啊。”
“如果还是像前几天那样走到半路天黑,那要怎么办?已经好几天露宿街头破庙了!我绝不要再这样了!”
任四郎和明夜月两人离开村子后,已经赶路了好几天,这天他们两人来到了一个镇子的街上,任四郎还想继续赶路,但明夜月却不愿意了,要找个地方住下。两人就这样边讨论边走着,行至一处热闹街市,暮色中的脂粉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这正是镇中最喧嚣的长街。但见朱漆楼阁鳞次栉比,赌坊酒肆悬灯结彩,更兼青楼楚馆的飞檐下金铃叮当,檐角垂落的纱幔里,粉头们倚着朱栏,罗衫半解,皓臂如雪,正以帕子轻挥,娇声招徕过往行人。她们或酥胸微颤着唤“大爷进来喝盏花雕”,或眼波流转笑说“公子可愿共赴温柔乡”,环佩叮咚间,鬓边珠翠随身子晃动轻颤,将整条长街衬得活色生香。
任四郎望着满街晃动的粉光脂影,足下像生了钉般挪不动半步,喉结随着青楼女子抛来的媚眼重重滚动。明夜月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柳眉倒竖,指尖几乎戳到对方鼻尖:“登徒子!当街发什么呆?”说着旋身挥袖,将两名贴上来的游女扫退三尺。
“哎呀,可是你说不要露宿野外的、”任四郎梗着脖子辩解,话尾却在少女骤然冷下来的目光里渐渐发虚。
“所以你就打算宿在这销金窟?”明夜月的怒火更大了。
“等一等,那边的大爷!”二人正僵持间,娇滴滴的唤声裹着兰麝香缠上脊背。
“我说我们不在这个地方住宿!”明夜月猛然转身,朱漆廊柱后转出个妙龄美妇,白绸曲裾半敞如蝶翼,雪脯颤巍巍几乎要挣出衣襟,腰间金绣缠腰将蜂腰勒得比酒杯口还细。她款步走近时,袍角拂过地面露出赤足上的丹蔻,在青石板上踩出细碎水痕。
“任四郎大爷,我们终于见面了!”
任四郎怔怔望着逼近的雪肤花貌:“姑娘怕是认错......“
“任四郎大爷……”美妇眼尾扫过呆立的男子,忽然轻笑一声,腰肢软若无骨地扑入对方怀中,“奴家想你想得好苦啊。”
“等等,任四郎,这女子是何人?“明夜月柳眉倒竖,指尖几乎戳到任四郎鼻尖。
“天日昭昭!我何曾识得她?“任四郎慌忙后退半步,袍角蹭到墙角剥落的泥灰,“姑娘你——“
“好个薄情郎!“美妇突然眼眶泛红,珠泪在睫毛上颤巍巍将落未落,“既有了奴家,却又勾三搭四...“话音未落,素手如电般揪住他的青布衣襟,竟将这七尺男儿生生掼在青石板上,膝头磕出闷响。明夜月见她水袖翻飞间劲力暗藏,心道这美人儿竟有如此膂力。
“你、你先报上名来!“任四郎踉跄着爬起,背上的药箱在地上拖出刺啦声响。
白色罗裙在任四郎身侧铺开如花瓣,芸娘俯身时衣襟间暗香浮动:“四爷当真忘了芸娘么?忘了那夜...你教我焚香叩拜时,指尖划过脊背的温度?“雪脯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晃得任四郎瞳孔骤缩,“那夜您解开妾的鸳鸯绦带,说这才是侍奉神佛的真谛,说什么参透禅机需从色相入,说什么女子极乐藏在...“尾音渐渐低得像春日柳絮,却让围观的糖葫芦老汉吧嗒旱烟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芸娘...是我错了。“任四郎站起来扶着芸娘的肩膀,“不如今夜再续...“话未说完,肩头突然遭了重击,整个人被踹得再次掼在青石板上——明夜月的绣鞋尖还沾着未褪的尘土。
“这般身无分文的浪子,你便是勾住他三魂六魄又有何用?“她掸了掸袖上不存在的灰,“莫不是真要学那杜十娘,抱了百宝箱跳江不成?“
“不!我非勾栏女子...“芸娘纤指深深掐入额角,素白道袍领口已扯开半寸,露出锁骨处几点朱砂刺青,“是佛前燃灯时总想起四爷的眼,才犯了色戒的戴发尼啊...“泪珠子砸在衣襟上,洇出点点深灰,她忽而仰起苍白的脸,“何况那些流民!被流民剥去衫子时,连最后这点清净身都不肯留...“
“呵,清净身?“明夜月抱臂冷笑,话锋却被围观人群的骚动截断。当“流民“二字坠地的刹那,茶摊老板打翻了滚水,货郎的扁担砰然坠地,整条长街骤然陷入死寂。——几个老汉凑过来,腰间荷包攥得死紧:“娘子说的流民,可是上个月血洗王家镇的那拨?“
春寒料峭中,芸娘的素色衣袍随风翻卷:“他们此刻定在追杀我——下次要夺的,便不是衣冠,而是性命了。“她颤抖的指尖抚过颈间,讲述起那些游荡在盛世阴影里的亡魂。在中原大战之后,虽然镇东将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坊间传闻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尊先帝的嫡孙为皇帝,以小皇帝的诏书来控制各地割据的将军诸侯,世间确实迎来了短暂的和平。当镇东将军将小皇帝捧上龙椅时,溃败的诸侯亲军化作百足之虫,在暗影里啃噬着太平。他们怕被朝廷追缉,就在全国各地流窜,成为了流民,而且他们有武力有组织,民间疯传有流民组织打算重新囤积财物和人员,准备有一天能重新打倒镇东将军府。
“既要保命,何苦纠缠任四郎?“明夜月眯眼打量这个矛盾的女人。
芸娘忽而绽开的微笑,宛如佛龛下盛放的曼陀罗:“若是那位悬赏万金的'赤眼鬼剑',定能护我周全。“
明夜月顿时瞳孔地震!什么?!这女人已经知道了另一个任四郎的底细。
铜锣声恰在此时撕裂空气。十数名皂衣差役策马踏碎青石板,镶铁皂靴重重碾过菜贩的箩筐。“肃清流寇,保境安民。”他们肩扛铁尺,正挨个踢开商铺门板,腰间悬着半旧的牛皮钱袋,每走一步都发出铜钱相碰的脆响:“例行巡检!各户交十文平安费,免得夜里遭了贼...“
“天下一统于镇东将军,妄议时政者——”腰佩横刀的差役甩着铁尺砸向门框,木屑飞溅中指向身后圆肚顶得官服前襟发亮的男子,“这是上头派来的傅大人,专管咱们地界的风化治安!”
掌柜们忙不迭从柜台底下抖着手捧出碎银,有个卖胭脂的婆娘甚至将金簪子混在银钱里:“傅大人明鉴!小的们安分守己,这点心意权当给官爷们买茶喝……”肥手一抄扫空木盘,傅大人捋着稀疏的八字胡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知道感恩便好,没了朝廷庇佑,你们早被流寇剜了心肝下酒!”铜钱在袖中叮当作响,他转身时官靴碾过地上滚落的胭脂盒,朱砂粉扑簌簌洒在砖缝里。
“傅大人和他的手下自称是要搜查流民的藏身所,定居在此的不要脸的地方官,从众人手中掠夺金钱财务,以公权力为保护,在酒馆女色上为所欲为。”旁边的路人无奈地解释道。
“你们三个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啊,不是当地居民。”傅大人发现了任四郎明夜月和芸娘三个人,立刻率队过来盘问。
“对,我们是旅途中经过此地的。”见其余两女都不理傅大人,任四郎立刻上去笑道。
“你们三个相当可疑,我要检查看看!”傅大人见两女姿色过人,就动起了歪念,要对她们动手动脚。
“干什么,你这个猪狗官。”明夜月惊呼道。
“明姑娘克制一点,”任四郎立刻挡在明夜月面前,然和傅大人掰扯道,“官老爷别管这小娘们,我有可跟美女快活一夜的秘药,不知您意下如何?”
任四郎从背后药箱中拿出了一小瓶药,继续介绍道“这瓶药采取蝮蛇精华,并加入特制强力的藏红花味混着麝香,让你拥有肉体所向无敌的公里,连床上高手都会气喘如牛,使官老爷热情之夜更加激情四射……”
任四郎一通话语说得天花乱坠,傅大人把药接了过去,正想打开药瓶问问看看,噗的一声巨响,药瓶直接炸开,把傅大人的头发也炸成焦黑状。
“混账东西!竟敢对我耍鬼把戏!来人,立刻将这个人关入牢狱。”傅大人喝令左右衙役要抓拿任四郎,“喂!你这个家伙乔装成卖药郎中,其实你是来谋杀我的流民吧?小子们听令!捉流民。”
衙役们的铁尺在石板上敲出急雨般的脆响,任四郎踢翻街角糖葫芦担子,山楂混着碎冰滚进阴沟,慌不择路跑出长街尽头时,正撞在青石桥柱旁的锦衣剑客身上。
“李都头!截住那厮!“
呼喝声自百步外传来时,任四郎正撞进剑客怀中。鼻端掠过冷冽的沉水香,抬眼只见到半张噙着笑意的侧脸。“郎中当心脚下。“
“好的,对不起,麻烦借过——”任四郎话音未落,忽觉颈侧寒毛倒竖。那剑客指尖还沾着未及擦去的蜜渍,剑柄却已在眨眼间滑入掌心,剑鞘轻响如冰裂,三尺青锋挟着霜气直取喉结。
好一招“寒江断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