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著名国画家张大千,17岁那年在重庆求精中学读书。暑假期间,他和同学樊天佑等6人一起回家。一天傍晚,他们一行人途经邮亭铺,决定在当地的教堂里投宿。深夜,教堂突遭土匪袭击。6名同学中,有的逃跑,有的被抓。张大千受伤并被土匪俘获,双手反绑着,被押至一家客栈。
在客栈里,土匪询问张大千的姓名、家住哪里以及家里收租多少。张大千简单回答:“我姓张。”土匪们便给他取了个绰号——“老跳”。
原来道上规矩不能直呼姓名,得绕着弯起诨号——“张皇失措”要跺脚,就叫“老跳”;这个“跳”的意思与“挑”相近,后来在匪窝中,他便成了“老挑”。
土匪们相信张大千是求精中学的学生,并不是“爬壳”(探子),要求他写信回家赎身:“给你家写信!四挑银子三天送到!”
他问:“信怎么写?多少钱才能放我?”
土匪回答:“你就写‘龙井口的老二把我拉了,赶紧送四挑银子来赎’。”
他这才知道,这伙土匪来自龙井口,他们打算勒索四挑银子。一挑银子就是1000两。张大千表示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和土匪讲价:“一挑千两,我家酱园子十年都……”话没说完,旁边喽啰的鬼头刀“咚”地剁进木桌,震得砚台里的墨汁直晃荡。张大千还是得写这封信。
当他提笔写信时,没想到土匪中的一名成员看到他的草书后,赞叹道:“这个学生江娃儿写的字好溜刷!我看留他做黑笔师爷好了!”
肉票在他们黑话里叫“江娃儿”,既说“内江猪肥”,又笑书生细皮嫩肉。
张大千并不想做黑笔师爷,他假装没听见,继续写信。土匪头子邱某大声说道:“听见没?我们不收你家钱了,要留你做黑笔师爷!”
张大千坚持说:“我不干,我还要回家读书。”
土匪问:“你念了书打算做什么?”
张大千回答:“我将来可以教书。”
土匪笑道:“教书能赚多少?”
张大千说:“大约八到十块一个月。”
土匪们哈哈大笑,说:“你这学生真没出息,我们留你做师爷,随便分你一股,每次都能赚一两百个赖儿脑壳!”(“赖儿脑壳”指的是袁世凯的“大头银元”)。
张大千还是拒绝了。邱土匪头子气急败坏,一拍桌子骂道:“你这个狗坐轿子,居然不识抬举!再啰嗦,就把你毙了!”最终,张大千被迫接受,成为了龙井口土匪的黑笔师爷,年仅17岁的他,竟然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土匪生活。
张大千想先保住性命,再想办法逃脱。他问土匪:“当黑笔师爷要做些什么?”土匪答道:“给被绑来的‘肥猪’家里写信要赎金,出告示,管账,这些都得师爷来做。”
那晚,张大千在匪窝里得到了一些特殊待遇。两名持枪的土匪将他夹在中间,警告他:“学生江娃儿——不对,应该叫你师爷了。记住,半夜别乱动,我们前后都有警戒,逃不了的。要是敢逃,就立刻毙了!”
第二天,土匪准备去抢劫峰高铺,匪首邱某居然派了两个土匪和一辆轿子先把张大千送回龙井口的土匪窝。张大千还没想到,自己会有轿子坐,前后有土匪护卫,黑笔师爷居然如此风光。
抵达龙井口,轿子一停,周围顿时围满了男女老少。原来这些土匪以前掳来的大多数都是平民,没见过像张大千这样的“学生娃儿”。土匪们把张大千安排在楼上住,待遇比想象中要好,午饭是粉蒸肉,晚餐更是丰盛——肉鸡样样有。
土匪们的仪式感也很足,班师回巢后,他们会架起枪支,杀鸡祭枪,再烧纸钱,匪首来拜。晚上,张大千见到了土匪的头目“老毕”。老毕抽大烟,躺在烟盘旁,见到张大千时,态度和蔼,还赏了他见面礼。
老毕笑着说:“你做我们的师爷真是个好选择,听说你的字写得很溜刷。”说完,他从桌上拿出一方象牙章递给张大千:“这个给你,做师爷用得着。”接着又拿出一顶带红结子的瓜皮帽给他戴上,说:“这样就像个师爷了!”
张大千忍不住问:“请教贵姓大名?”老毕却冷冷回应:“我们黑道上的规矩,最忌讳问姓名,你就叫我啥就行了。”原来土匪们讲究隐瞒身份,这样避免日后被抓时泄露头目的信息。虽然如此,张大千最终还是知道了,老毕的本姓是苏。为什么叫“老毕”?原来,“苏”字和“梳子篦子”谐音,土匪们有时喜欢用这种联想给自己起绰号,看来“黑道”也并非全无文化。
在龙井口,张大千并没有做太多事。没过几天,他听说“水涨了”,意味着军队即将来攻龙井口。土匪们决定转移阵地,带着张大千一起逃。逃亡途中,土匪们还是不完全信任他,手脚被绑,白天允许他走动,晚上则严加看管,生怕他逃跑。
最终,张大千被转交给另一个土匪头目——“老康”。“老康”本姓赵,赵与“罩”同音,“罩”就是盖住的意思,四川话中“盖住”就变成了“kǎng住”,所以他被叫做“老康”。
有一次,张大千被迫跟着老康一伙去抢劫一个大户人家。土匪们在屋里翻箱倒柜,而张大千则站在一旁看热闹。有人提醒他:“师爷,你得动手拿点东西,否则空手回去不好。”张大千一看,书房里有不少书,便拿了一本《诗学涵英》。没想到,另一个土匪却批评他:“书有啥用,抢书能犯忌讳!”最后,张大千只好换成了四幅“百忍图”,并将那本《诗学涵英》裹起来一起带走。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张大千学写诗,竟然是在土匪窝里开始的。那本《诗学涵英》——抢来的赃物,成了他的启蒙书。没事时,他常捧着书,酸溜溜地躲在后院吟诗,偶尔还自创几句,摇头晃脑地陶醉其中。
一天,他正吟诗,突然听到角落里的小屋传来呻吟声。他探头一看,发现一个受伤的老头。老头说:“你这娃儿还有心思吟诗?这可是土匪窝!我都快被折磨死了,你倒有闲情逸致,真是黄连树下弹琵琶!”一问才知道,老头是前清的进士,被土匪绑票,赎金太高,家人凑不齐,土匪就经常打他。
从此,张大千为老头求情,老头则教他写诗,张大千这才明白什么叫平仄对仗。
后来,张大千跟着康东家四处转移,偶然遇到另一伙土匪,竟意外遇见了逃散的同学樊天佑。樊天佑运气不好,落在一个刻薄的土匪头子手里,受尽虐待。他一见张大千就哭诉,手被绑得肿了,人瘦得不成样子。
张大千义不容辞地去求康东家帮忙。康东家说樊天佑是跳踯子的人,他作不了主。跳踯子是个跛子,脾气暴躁,但看在康东家的面子上,同意谈判放人,但要价四挑银子。张大千知道樊家不富裕,请求降价,跳踯子却凶神恶煞地说:“就是一条瘦狗,我也要咬它3斤板油!”
经过几番讨价还价,跳踯子最终同意800银元,条件是张大千作保人,限10天内拿钱回来,否则就杀张大千。
张大千和樊天佑抱头痛哭,樊天佑担心回家凑不到钱,张大千便写信让他带回家,一方面帮他凑钱,一方面通知自己家人带钱来赎他。
跳踯子只肯解开绳子放人,樊天佑连路费都没有。最后,康东家给了樊天佑两百小钱做盘缠,还送他一顶斗笠。张大千眼含泪水送别樊天佑,心中万分紧张,天天盼他回来。
到了第八天,张大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跳踯子的小兄弟还故意磨刀,吓唬他说:“再过两天,你老挑的脑袋要搬家了!”张大千一夜未眠,第九天一早去求康东家,康东家却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我的人,跳踯子有多少杆枪?他敢抢你去吗?”
有了康东家这句话,张大千才稍稍安心。
第十天一大早,康东家带着人马离开了。张大千起初以为康东家是为了避免与跳踯子起冲突,才带人离开。后来才知道,康东家早已暗中与官方接洽,接受了招安,奉命带手下到来苏接受改编。
到了来苏,张大千心里既兴奋又轻松。他不仅摆脱了跳踯子的威胁,还不用再做土匪了。康东家既然接受了招安,张大千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请假回家了。
然而,只停留了一天,康东家又接到命令,要带人马前往松溉。松溉位于泸州下游,扬子江边。到了松溉,康东家被改编为连长,恢复了本名赵连长。张大千这个曾经的土匪“黑笔师爷”,也跟着招安,成了赵连长的司书。
没过多久,队伍又回到来苏。一天,突然枪声大作,战斗打响。张大千完全搞不清谁在打谁,赶紧躲进了福音堂。到了下午,枪声渐稀,他猜测康东家可能击退了来犯的土匪。
这时,教堂有人敲门,牧师去开门,张大千站在他身后。进来的民兵他都不认识,一见到他就大喊:“后面还有一个,快抓起来!”张大千连忙喊道:“别认错人了,我是三营的司书张权!”尽管他不停自报姓名,还是被抓了起来。幸好他喊得及时,才没被乱枪打死,最终被送到来苏寨接受三堂会审。
后来张大千才知道,地方军队虽然招安土匪,但从不真正信任他们。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围剿。康东家就吃了大亏,几乎全军覆没。围剿他的是帅麻子营长,审问张大千的也是帅营长,还有吴东海区长和另一位王区长。
张大千如实交代了自己是求精中学的学生,放假途中被土匪绑架,被迫做了师爷,招安后成了司书,确实不是土匪。幸好福音堂的牧师为他作保,证明他说的属实。帅麻子暂时将他交给区长看管,派人去内江调查他的身份。
在区长家,张大千得知康东家被打死了。据说康东家腿上受伤,躲在墙角下。他的手下准备放火烧民房,康东家大声阻止,结果暴露了位置,被民兵隔着土墙一枪打死。
后来,张大千的哥哥赶到荣昌,写信拜托永川县长与帅麻子营长交涉,才把张大千接了回去。
张大千从5月30日被绑,到9月10日被四哥接回,整整100天!樊天佑确实把信送到了他家,但樊家实在拿不出钱,张家只好自己打点营救。张大千的四哥一路追寻,直到找到永川县长,才终于把他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