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铸魂之礼

晚棠拦住了激动不已的云弈,对着岫白双手交叠,郑重行礼:

“师父承继战神之忆,肩负迎神重担,徒儿们如今已然知晓……师妹以身殉剑,徒儿不敢置喙……还望师父怜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求她神识不散,茫茫天地之间有一隅闲散,衣食无忧,过她真正想过的生活!”

藏锋和云弈也纷纷跪下,对着岫白行叩拜大礼。

铸剑炉的白昼即将散去,时间已然不多了……

苏酥一颗心浸泡在眼泪中。

她仿佛听到了伞中桃林自己昏过去时岫白说的话——

他说:

你救苍生,苍生中亦有你,你不忍亲友离别,亲友亦有爱你之人。

你走是天命,你留是人意,天命难违,却也有人定胜天的时候~

岫白负手在后,眯眼善笑。

眉目间疏疏朗朗无关痛痒的笑意,终像云雾散去,旭阳照破山岚留下一地光明暖意。

“神阙乃天地重剑,不受任何拘束,可人间历劫一遭思念难消,如果在乎之人用最珍贵之物留它,情可破界,她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岫白站到铸剑炉边,用指甲划破了指腹——

“或许她还没有原谅我,可师徒一场,为师知道,她心里还是惦记我的。那么我也送她一份大礼吧。”

血水滴答滴答流淌,岫白紧闭着眼,面色渐如白纸。

终于,一抹神识记忆被他从识海抽了出来!

与寻常白色雾气的神识不同,这一抹竟是金色的。

怀草震惊道:“这是,这是战神濯池的记忆!”

大家纷纷看向岫白——

岫白身子虚弱,险些站立不住,他牵起一抹虚弱的笑意,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墙角:失去了这一抹神识,等于失去了脊梁骨。它是他活着的信仰和天命。

几乎废了所有修为才抽出,岫白已经看不到灵魂体的苏酥了。

他将金色神识送进铸剑炉。

神光一瞬之后,它霎时湮没在神阙剑身上,化成了一朵云岫刻纹。

云弈不曾多想,直接把菜刀丢进了铸剑炉!

可一下瞬,菜刀就原模原样的又被丢出来了。

云弈一愣,马上苦笑道:“是我疏忽了,小师妹不会做饭,我把菜刀给她又有什么用!而且,比起这个,菜刀也算不上我最珍贵的东西!”

他左手握住了菜刀,抬手将自己的整个右手掌削了下来!

“不要!”

苏酥飞扑过去阻止,可惜穿体而过,扑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魂魄感受不到冷热,所以寒彻入骨的不是地砖,而是她的心……

不要……

晚棠忍着眼泪替云弈包扎。

藏锋问她多要了一块纱布后,随即出手将自己的眼珠挖了出来。

苏酥捂住了嘴巴——

藏锋立刻擦去血水,生怕场面太过血腥吓到了苏酥,他解释道:

“这是重明鸟的眼睛,我是被遗弃的婴儿,重明鸟用琼玉汁液养我长大。我生来看不见东西,它便远走四方,将九州山水红尘繁华记在眼里。我长成那年便是它老死之日,临别时它送了这一双重眼给我,也送了我一整片天地人间。”

苏酥心道:怪不得。

重明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和青鸾都属于上古神鸟,当初大师兄能救下青鸾鸟也有此缘故。

“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请换师妹一线生机!”

藏锋紧闭着溢血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犹豫,将重眼抛进了铸火之中!

东方折下了自己的翅膀。

怀草抽出了自己感应梦境的能力。

铸剑炉中的火势越来越大,神阙剑身上的白昼光还在持续着。

差一点,还差一点!

苏酥站在众人身后,嘴里不住的念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比起苍生厚重,他们不舍的感情让苏酥更加受不住!

……

晚棠照顾好了大家,纤身单薄走到了铸剑炉之前。

“天火铸剑,以血开刃。我身无长物,最最珍视之物便是这一具得来不易的身体。”

苏酥遽然起身,一遍又一遍的穿体而过,试图阻止二师姐做傻事!

不要!

明明要肩负苍生的人是她,明明要保护大家的人也是她!

为什么会这样啊?

这样的礼物她可不可以拒收,她不想要啊!

晚棠站在铸剑炉之外,将怀中的一颗摄魂心递给了岫白:

“这是刀刀的,她不想见你,所以托我带来给你。”

岫白听到夏刀刀的名字,嘴角笑容一浅:“不来也好,这样的场面,她怕不是要把锁妖塔哭倒了……”

晚棠轻颔首,怀中捧着夏刀刀的摄魂心,转身面对铸剑炉。

脸上浮现决然之色——

“等一下!”

钱一山哼哧哼哧爬了上来,肥肉都在抖动。

他一进门就找水喝,从岫白手里夺过茶碗,不管不顾一饮而尽,骂咧咧道:“这帮畜生平日里瞧不出,一到关键时候全是鸡穿大褂狗带帽——衣冠禽兽!当真是见人就吃,真是杀红了眼,老子好不容逃了出来又听说簌簌跳了,气都没喘一口就赶来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当父母我省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岫白嘴角一抽:“横批:跳就跳了?”

钱一山一拍大腿,指了指他咂摸着:“对得公正,挺好。”

众人集体傻眼。

就连瞎了的藏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买一送一,把耳朵都捐出去了?

以往苏酥稍微层破点皮,这位员外也要哭一哭长城。

他以为的跳……莫非是跳舞的跳?

“钱员外……”云弈捂着自己的手,忧心忡忡的看向他。

钱一山见到他被鲜血浸染的断掌,喲了一声。

“不妨事不妨事,回桃林找你福荣叔,叫他找人为你锻造一副精铁手掌!你以后炒菜都不用铲子了,恣意一些,连锅都可以不要。直接抓着上灶,烧完手一伸给人塞嘴里——这才叫亲自‘掌’厨。”

云弈愣愣的:“好主意,谢谢?”

晚棠轻轻给了他后脑勺一记。

钱一山:“哎呀,晚棠师姐,来来,这个给我,我捎带手的事儿。”

他自顾自从晚棠怀中拿走了摄魂心,看似随意的揣进了袖笼里。

晚棠当即明白他要干什么:“钱伯父!”

钱一山笑呵呵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莫要忘了这身子如何得来的……你舍身为了簌簌,可渠大铸剑师和山岚长公主连你这个女儿都要失去了——丧女的可怜人,有我老钱一个就够了。”

晚棠被戳到心坎里,这是她唯一歉疚之处。

钱一山举起手,笑呵呵的站到了铸剑炉外,探头探脑的:“簌簌就是从这里跳的?哟吼,火还挺大的呀!”

他伸出手,离着天火还有老长一段距离,皮肤已焦黑冒烟。

脸上笑容尽失,钱一山缓缓蹲了下来,心里压抑许久的悲伤终于决堤!

不需要一夜,那种难过已让他一瞬白头。

“好疼,我女儿最怕疼了……她一定很疼……”

他蹲在那里无声哭了好久,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有哭到青紫颤抖的唇,还有喉咙中断断续续的喑哑悲戚。

父亲的悲伤让所有人一言不发。

钱一山哭了很久,久到铸剑炉中的白昼神光快要消散了——

岫白本该提醒,他却只字不提。

钱一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眼底空洞,脸上倒是挂上一抹笑意。

“我钱一山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我女儿,她已经在里头了,我便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了。”

坐拥金山银山的首富,竟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钱一山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只有心里的这一点惦念,盼着它能穿越生死,留住我女儿一缕魂魄!”

最后钱一山只转身问了岫白一句:

“我身上肥油多,会不会太旺火了影响铸剑成败?”

岫白:“您现在减肥也来不及了?”

钱一山哈哈一笑,纵身跳进了铸剑炉!

……

苏酥瘫坐在一边,陷入无尽的孤寂之中。

没有人看得见她,她好像死了,又好像背负着所有人的愿景没有死透。

为了留住她,师父抽了脊骨,大师兄瞎了,大师姐剜了心,云弈舍了手,爹爹……爹爹死了。

最后四个字彻底压垮了苏酥。

她捂着耳朵尖声大叫,连灵魂都在痛彻心扉。

铸剑炉中的火瞬间拔高,那一柄天剑神阙神光缭绕,令人不敢逼视。

晚棠冲了过去:“铸成了?”

岫白从腰际掏出一个布袋,闲庭信步的走了过去,眯眼善笑。

“友情,亲情的眷爱不舍到位了,还差……爱情?”

晚棠皱起了眉头。

岫白呵呵一笑:“红豆配相思,绿豆对王八,相思太苦,王八大补——舍了这一份痴念之情,方得重生之意。”

他手一扬,红豆尽数砸在地上,那一只王八则飞进了铸剑炉。

轰!

神阙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