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头顶拔丝香蕉

幽月镇还是七年前记忆中的样子。

苏酥衣袂飘诀，遽步狂奔在通往樊仙楼的繁华长街上。

她眼角发红，眼底隐忍着万般情绪——狂喜，惊慌，紧张，期待，畏惧。种种情绪交织堆叠，在她心海掀起狂风骤雨。

苏酥疾步狂奔后气喘吁吁。

她只记得自己是人，不是什么神阙，更不是什么紫色妖冶的金灯花。

爹爹。

这世上最爱她的人，为了她以身殉祭在铸剑炉的人，将如山的慈爱凝成茁壮情丝，赋予她此生蓬勃生机的人。

他此刻就在樊仙楼！

清晨的长街上朝雾未散，她举目眺望，樊仙楼的轮廓一点点清晰。

红楼画阁，丹楹刻角。

苏酥从未觉得这一栋雕阁如此令人魂牵梦绕，追逐沉溺。

触手可及之时，突然星辰地动，山崩地陷！

长街霎时裂开一道巨大缝隙，那股熟悉的刺骨无妄魔气一下子漫了上来。

魔气势如洪水滔天，倾覆难收。

原本靛蓝色的天空立刻暗沉下来，铅云万里低垂，狂风急骤，飞沙走石。

苏酥一下子被风掀翻在地！

一簇幽火如墨莲坠入幽月，彻底点燃了这片土地。

灭世之火屠戮一切生灵。

风沙眯眼，苏酥挣扎着用手挡着睁开眼——肉眼所见之处，人族须臾变成了血泥飞沙；兽族显出真身哀嚎倒地，痛苦挣扎后也变成了一缕烟尘消；妖族、魔族，甚至是仙族也逃不过元神燃烧的命运，他们绝望抵抗，最后元神寸寸成灰，变为灰烬。

没想到覆雪诛魔恰好是今日！

苏酥眉心一蹙开启了重明眼，视线破除重重烟尘迷雾，穿过灭世幽火，找到不远处被九幽冥火包围的樊仙楼。

樊仙楼外笼罩的灵力结界闪着微弱的荧光，奋力抵抗着。

苏酥知道，那是爹爹带去的愈灵师在努力维持着保护结界——可这一点灵力面对九幽冥火，便如以卵击石，何况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除了苏酥之外，还有很多法力高深些的发现樊仙楼是一个避风港。

求生欲让他们不顾一切的冲向樊仙楼，以求暂时庇护。

哪怕……多活一时半刻，也好！

苏酥挣扎着爬起来，喃喃自言：“不行，冲进去的人越多，樊仙楼的灵力结界越弱，爹爹就会更加危险！不行，我要去救他。”

眉间妖冶紫色魔印若隐若现。

她身体中的魔气在不断暴涨——

灭世之火不断向她靠近，不仅对她毫发无损，还在她身后汇聚成了一头狰狞的无妄巨兽，张牙舞爪，似要吞噬天地！

苏酥的理智越发薄弱，眼底清明一点点被魔气蚕食。

她紧盯着樊仙楼的大门，对那些还在不断冲击封印的逃难者，目光变得冷厉阴鸷。

“这是护我爹爹的……是护我爹爹平安的……你们不可原谅，该死，全都该死！”

“清醒一点！”

苏酥模糊的视线中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牛马差役一个脸色沉着，一个笑容不改：“钱一山不在樊仙楼~”

苏酥一个激灵，眼底紫色逐渐退去，人有些恍惚。

“我，爹爹呢？”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身份了。

牛头目光幽沉暗灼：“他在糖水铺，为你亲手调酿酸梅饮。”

马面回头扫了一眼樊仙楼：“他把愈灵师都留在樊仙楼了，那些人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集合所有的灵力为彼此撑起一片安全之域，并没有一个人出来找他们的东家。生死之际，生意终归是生意，半点情谊都不讲~”

“糖水铺，哪家糖水铺？”

苏酥迫不及待要见到钱一山！

爹爹是凡人，没有愈灵师护着，别说九幽冥火了，灶火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

牛头知道她关心则乱，沉声道：“月姑娘，四海兄弟说过穿梭引无法左右历史，我们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这段历史。钱一山不是死在幽月镇的……所以，你无需太过担心。”

苏酥理智回归，一颗心却摔下了深渊。

是啊，爹爹不是死在幽月镇的，他是死在覆雪峰铸剑炉里。

无法更改的过去，这就意味着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爹爹赴死的结局。

眼底光芒熄灭，苏酥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牛头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宽慰。

马面目光沉静，笑容淡淡的，也难掩一丝苦涩。

“不过，你至少可以再见他一面。”

苏酥枯竭的眼底重现一汪泉眼，她眼睫轻颤道：“哪……哪个糖水铺？”

马面笑着道：

“能直接叫糖水铺的糖水铺，幽月镇还有哪一家？”

苏酥浅浅道了一声谢，转身往回跑。

她身后的无妄巨兽按捺低伏，还未完全消散，那些幽火为她开辟道路，驱赶血肉尸块，焚烧碍事的一切。

她自己并未觉得。

可在别人眼中她就是那个身负魔火，颠覆苍生的刀锋利刃。

……

苏酥身影远去，周遭幽火漫天，生灵俱碎。

马面下的沉渊勾起一抹无奈笑：“因缘际会，竟然重新经历了一遍，你费心抹去的一切，她只要奔赴覆雪峰就能全部知道。穿梭引带她回来看到的一切过往，纵你是神尊之能，也无法再蒙住她的眼睛了吧？”

沉渊不必说破，有些事情在薄楼心里早已坠上了千斤重石。

她会明白神死之咒，明白不是薄楼故意抹去了自己的存在……

而是她自己主动选择永生永世，再不想起。

沉渊动了动自己的脖子，想要努力离薄楼远一点。

一身两头，呼吸都能喷在对方耳朵上。

俩人虽说是兄弟，但性子南辕北辙，关系其实也没那么好，甚至还是情敌。千年万年保持距离，突然靠得这么近实在有点膈应。

“走吧，这妖茧破损之处还没修补好，穿梭引虽然可以抵御一番九幽冥火，但时间耽搁久了，说不定日后我们一直要以牛头马面示人了~”

妖茧破损修补，沉渊索性重新捏了张身躯。

刚好那日在城外薄楼真身被真的牛头马面撞见了，沉渊没办法，就请他去妖皇殿出几天‘公差’了。

既是妖茧变化，那就算是幽月镇法力最高强的习冰城主也无法识破。

沉渊本不想带薄楼，最多自己跟自己说话、

但这一次穿梭引要去的是诛魔之战，无妄魔气纵横，很容易勾引出苏酥体内压抑的魔气，薄楼跟着一起可以用神髓之力看护她。

可是现在看来，除了无妄之气是一场劫难之外，俩人七年前神阙最后一斩才是道逾越不了的天堑之劫。

*

苏酥回到了长街之尾，冲进了被穿梭引一起带过来的糖水铺。

与外头哭天抢地，痛苦哀嚎的场面不同，糖水铺里飘着一股香甜之气，酸梅浸在糖渍蜜罐里，一粒粒饱满丰盈，光是用看得就让人口齿生津。

钱一山穿着攀膊，露出白花花的手臂，正努力用石锤捯着罐子里的酸梅。

他的额头沁着热汗，眼里满是欢喜的期盼。

脑海里似乎已经有画面了——宝贝女儿吃上酸梅饮时那津津有味的样子。

苏酥手扶着门框，人有些发愣。

钱一山是如此淡定从容，好像门外的灭世浩劫与他完全无关。

门被人推开，钱一山闻声抬头：

“抱歉呀，这糖水铺被我包下来啦，贵客请另寻别处吧。”

他腾出手拉了拉身边垂下的麻神，一袋早就准备好的灵石钱袋从梁上垂下，稳稳悬在苏酥面前。

“聊表歉意，你的这餐算我的。”

钱一山终于看清了门口的苏酥，他眼珠子在她脸上绕了绕，突然光芒大盛，面带喜色道。

“这，这不是我闺女——”

苏酥来不及欢喜，忙抬手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易容术消失了？

“这，这不是我闺女最喜欢吃的拔丝香蕉么，哈哈哈！这位姑娘，你这发型拔丝得很别致呀~怎么弄的，我也要给我女儿弄一套！”

苏酥面色复杂。

缓缓伸手扶了扶发髻上被砍刀削去一半还来不及整理的金丝银线。

拔丝香蕉？

不愧是她那位想象力丰富且满脑子只有女儿的首富老爹~